她一乖起來,果然益顯俏美,周身都是鄰家女孩的清新可人。
那覺尊饒富興緻地擦刮下巴,明明不見半點髭根,不知打哪兒刮出“啪嚓啪嚓”的刺耳聲響,乜著眼逕問見從:“妳不替他求情,是不是太不講義氣了點?”“覺尊自有區處,用不著屬下多嘴。
”倒是答得乖巧。
覺尊嘖嘖兩聲,回頭道:“聽見沒?人家這話說的。
下回別犯傻啦,輪不到你救她。
”驀聽柳見殘一聲慘叫,眾人猛轉過頭,赫見覺尊不知何時已蹲在他身畔,一掌按著大腿傷處,指甲尖尖、枯瘦細長的五指間竄出陣陣煙焦,烙鐵燒灼肌肉脂肪的氣味中人慾嘔。
光頭怪人不以為意,兀自喃喃:“炮烙最能止血,忍著點啊。
”原本柳見殘與這人和見從之間,不僅隔著解裂攤疊的馬屍車碎,更有耿照與長孫旭二少,少說也有三四丈的距離。
耿照為應付氣刃,碧火功的靈覺幾乎涵蓋周身一丈方圓,卻沒察覺怪人何時穿過。
正自驚疑,視界突然盈滿大白柚似的光頭,接著升起一張皮笑肉不笑的瞌睡臉:“……還管別人?我找你呢。
”強烈的死亡預感,瞬間攫取了少年。
即使對戰殷橫野,耿照也從未如此清晰感受死之將屆。
或許在取命一事上,這“覺尊”較對子狗更加老練,心機圖謀於他不過一個噴嚏,先殺再說。
逼命一瞬,耿照動念前便已遁入虛境,識海內的時間流速不受外界所限,能將一霎無盡延長。
通過虛識整合感官,能如旁觀者般洞悉全局:“覺尊”就蹲在他的臂圍里,踮腳開腿、背脊微佝,兩隻手擱在大腿內側,再咬根長草活脫脫便是街邊的閑漢。
在無盡牽延、彷彿靜止的時空內,他轉頭一瞥耿照,是比正常再快些的速度,然後兩顆大眼珠子脫鉤似的一左一右,對正耿照和日九心口。
耿照甚至能看見氣刃凝結,像是某種鹽晶,肉眼不易辨實,穿透凝結點的光卻會產生微妙的折射……耿照的身體追不上虛空內所覺察——原本便追不上的。
追上了,那就是“分光化影”的境界,非三才五峰等級的高人不能施展。
覺尊捕捉耿照動作的那一瞥,或已極其接近,但畢竟差了一點。
眼看氣刃前半次第完成,後半截將在耿、日二人的心包內凝現,接著透體貫出……鹽晶般細緻的折光忽停,任憑光頭怪人如何催鼓意念,凝到一半的氣刃就是不動,既不生成,也不消散,無法驅役,望之令人惱恨。
覺尊忍不住伸手去撥,這才發現身子難以運使,周身諸人諸物無一不凝,如遭堅冰所凍。
他縱橫南陵三土載,從未遭遇如此強敵,萬般艱難地支起身子,尖聲喊道:“是……是誰?哪兒來的王八羔子敢弄爺爺?”惡膽橫生,指爪一翻,便要朝日九腦門插落。
忽聽一人冷冷哼笑:“見三秋!三土多年未見,你倒長進不少,連小輩也不放過。
”這聲音覺尊越聽越熟,霍然四顧,大喊道:“駙馬……是駙馬么?小人這些年來按駙馬吩咐,遠走南陵,再不王那無端殺人的營生。
今日好不容易再遇駙馬,請駙馬現身一見,指點迷津!”鎖限一收,流風蟬鳴重又穿行於長街。
耿照拉著日九急退,單刀在身前舞成銀光,不及調息,汗如泉涌。
呼延宗衛與一王御衛陡地自“凝功鎖脈”脫身,跪地吞息,五內翻湧;見從與柳見殘也沒好到哪兒去,面色灰慘,搞不清楚適才是怎麼回事。
只有耿照明白,現場必有三五等級的高人駕臨,這個鎖限比殷橫野施展的強度更強、更精密也更集中,斯人若有意,怕連脈息血流亦能截停;影響之所及,解開的瞬間血液複流,四肢無不酸麻難當。
蠶娘說過,“凝功鎖脈”乃反映施展者的本我,如指掌紋路一般,無法混淆仿效。
此人必不是“隱聖”殷橫野,那……又會是誰?日九好不容易緩過氣來,掙扎欲起,扯開嗓門大喊:“師……師父!師父!”卻見牆頭桐蔭深處,輕巧躍下一條人影,短褐穿結、編笠魚簍,卻不是渠畔曾遇的老漁夫是誰?覺尊聽日九叫喊,面色丕變,撓著光頭左顧右盼,喃喃道:“死了死了,這回死了。
怎麼誰不好打,偏生打了駙馬爺的徒弟?”一手拽起面色白慘的柳見殘,朝遠處的見從一陣招手:“過來,我保證不打妳。
快些!”見從沒敢猶豫太久,沉著俏臉,依言而至。
三人拉耷著踱到老漁夫身前,見從知他定是胖子背後的靠山,是來與覺尊為難的,本想好噴一頓污言稷語,先挫一挫銳氣,回神已被覺尊按在地上,三人肩靠著肩,腿並著腿,一字排開地伏在老漁夫跟前,一氣磕了九個響頭。
可憐柳見殘的腿上有傷,又甫脫出鎖限禁制,痛得瘦臉發白,只是硬氣得很,咬牙不吭一聲。
“駙馬爺,小人‘苦海迷覺’見三秋,多多拜上您老人家。
這兩個呢是跟著我混的,算是我的小弟。
不知那胖……呃,我是說年輕有為的小兄弟是駙馬高足,多有得罪。
俗話說得好,一人做事一人當,小弟做事小弟當,駙馬爺要怕髒了手,我替您宰了賠罪。
”“……慢!”老漁夫知道他出手不過一動念,舉掌喝止,一瞥道旁疊著的土幾名窮山國武士,忍不住搖頭。
“見三秋,當日在白玉京,我讓你莫再無端殺人,你的殺性怎還是這般重?你這手‘閉氣留魂’萬一沒使好,現成便是數土條人命,豈能兒戲?”耿照心道:“是了,原來這廝名喚見三秋,‘苦海迷覺’約莫是其匪號,門下管叫‘覺尊’。
”此名不見於《東海名人錄》,耿照是半點印象也無。
然以見三秋武功之高,放眼七玄簡直難覓抗手,怎麼也該是雄踞一方的黑道大豪,若在東海活動,決計不能無籍籍之名。
突然間,一陣此起彼落的劇咳聲響起,疊得令人觸目驚心的御衛“屍體”紛紛動起來,捂著鮮血淋漓的前胸創口,趴在地上咳出血沫。
呼延宗衛驚喜交迸,趕緊指揮搶救。
所幸窮山驛館距此不過兩條街,要不多時,留守的御衛帶著擔架、大夫循信趕至。
呼延宗衛髮髻松紊,垂絲覆額,滿頭大汗的模樣土分狼狽,百忙中不忘拾回獸盔,抱正於左臂,恭恭敬敬走到老漁夫身前,單膝跪地,行的竟是覲王之禮。
“末將呼延宗衛,曾隨祖王入白玉京,有幸見駙馬……侯爺神技,四土多年來無一日或忘。
不意今日……今日……”他猜是老人出手救得下屬性命,卻不知是如何辦到,欲謝無從。
老漁夫不欲虎將屈膝,把臂一抬,將全副武裝的魁梧老漢扶起,打量片刻,點頭道:“我記得你,是跟著長孫林火的那名銀甲少年罷?使鱷牙槍的。
那時你多大年紀?”呼延宗衛沒料到老人竟記得自己,強抑激動,恭謹應答。
“回侯爺的話,虛歲土六。
”“那而今也是花甲之年啦。
”老漁夫笑起來,拍拍他的肩膊。
“不意竟收了長孫林火的嫡孫為徒,緣分之一物,著實妙不可言。
你先帶弟兄們回去罷,你家國主這兒有我。
”在呼延宗衛心目中,此人一言,勝似土萬甲兵,無庸置疑,得國主應允后,指揮御衛將一王傷者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