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芙憶起下人們閑時談論之事,不免對顏傾辭的處境有所共鳴,見她微屈起一對雙鳳眼,眼尾上挑成疑惑的弧度,好似真忘了似得,遂她提醒道:“叄小姐承諾過,我幫你作戲欺瞞慕姑娘,你便替我請來御醫。”
顏傾辭想起來這事,披衣而起,下榻踱至書案前,研墨落筆,寫就一封信箋遞與她。
“你將這信給文琴,讓她令府上的信使送去宮中,就說我身體不適,姑姑聞之便會派御醫出宮探診。”
姬芙接過信,清冷的面上方多了一些暖意,她感激道:“多謝叄小姐。”
遞接信箋時,顏傾辭觸及對方寒冰一般的手指,蹙眉撇了眼她腕上狐裘,半帶脅迫地道:“說給你你便收下,原先我本是打算將這狐裘送與她的,如今倒成了笑話……你若不收,送信時一齊叫文琴拿去燒了便罷。”
姬芙自是不會燒掉它,她緊攥著柔軟的毛料,心思不明地拂了一禮,正欲退下。矜貴如月的侯府小姐突然又發問:“你身子不適么?求御醫作甚?還點名要那馮萬倫。”
姬芙一停,回她:“是李嬤嬤,她得了癆病。尋常大夫瞧了都說無力回天,聽人說宮裡頭的御醫醫術高明,正碰上叄小姐身邊的大丫鬟來下人院里覓人,我是家下人、年齡也合適,聽她說事成之後叄小姐有求必應,我這才前來一試。”
“李嬤嬤……” 顏傾辭久遠的記憶被一片片拾掇起,她依稀記得,這個李嬤嬤曾奶過自己,是自己的乳母,自記事起她便對自己愛護有加,比之親生母女亦不為過,顏氏失蹤后,李嬤嬤因侍主不佳被楚陵侯貶成了叄等下人,居於下人院,再不準近身侍候顏傾辭。
“她如何得的這病?”
“大夫說是經年累月的積勞成疾。”
“可抓過葯吃?”
“其它藥材都能尋到,只是其中一味野山參實在昂貴難得,無奈便用的沙參替代。”
顏傾辭聞之從內帷木櫃中取出一條紅木錦盒,她將盒子塞到姬芙手中,道了聲拿去。
姬芙打開木盒,見盒中躺著一根黃褐皮元寶狀、莖須細長的百年山參。
顏傾辭道:“這是祖母送與我的,雖不是野山參,卻比你那沙參要好上太多。”
姬芙思忖須臾,乃收下,拂身行禮致謝,顏傾辭怪異得盯她一眼,沒頭沒尾地問道:“宮中御醫不止馮萬倫一人,況你一個深宥於下人院的小小奴婢,是如何得知他的名諱的?”
姬芙後背一僵,硬著頭皮答道:“當世神醫之名,無人不曉不知。”
顏傾辭思量再叄,不疑有它。
去府外辦事的大丫鬟墨月領著新征的下人回府時,迎面遇上怏著臉出來的慕塵珏。
她頓起一肚子火,柳眉倒豎,看似行禮實則攔路擋在慕塵珏身前,唇邊促起陰陽怪氣的笑,佯裝滿面諂媚地問候著:“喲,這不是表小姐么,咦,不對,我該改口稱一句王妃才是,明日就是您大喜之日,來這兒就不怕觸了霉頭么?”
“大膽婢女,敢攔我們王妃的路!還不閃開!”
墨月不睬黎王府婢女的斥責,只問左右的新仆,道:“你們聽見什麼聲音不曾?”
有人說聽見了,擠在最前面的兩個小丫頭則對視一眼,大聲道:“沒有聽見!”
“怎能沒聽見呢?再仔細聽聽。”
“聽見了!是惡犬在朝人吠哩!”
叄人一唱一和,明裡暗裡地罵黎王府的下人是狗,氣得對方臉紅一陣白一陣。
“住嘴!同我回府!” 慕塵珏崩了許久的儀態徹底垮塌,她陰著臉呵令自己的下人閉嘴,輕飄飄掃了眼墨月,被她看了一眼的人只覺像被人往喉嚨里塞了堆冰碴子似得,冷徹骨髓。
換旁人早被唬住,墨月心大如野,對此不屑一顧,反趁慕塵珏登上馬車時嗆聲道:“吃著碗里的惦記灶上的,跟那些個臭男人有甚區別?我要是您呀,早自發躲得遠遠得,沒臉見我家小姐了。”
文琴揣度自家小姐既然肯讓慕塵珏進府,心底即是存著一點子挽回之心的,她雖不贊成她們這樁姻緣,卻更怕顏傾辭為此而香消玉殞,古往今來多少活例,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她緊隨其後想送一送慕塵珏,緩和下她與自家小姐的關係,不料竟親眼見證了墨月如何將它們搞得愈發支離破碎。
“文琴,我今日得了兩個鬼靈鬼靈的小丫頭,你瞧瞧!”
墨月毫不知情地將方才與她打配合的小丫頭們推到文琴面前給她過目,後者迭著手坳著身子,帶著幾分畏懼和蠻憨地拜了拜文琴。
文琴:“這半月,表小姐派來傳口信的僕人便是被你打跑的罷。”
墨月:“是又怎的?原先她勾搭咱們小姐時,我就看不過眼,這人天生一副狐媚子面相,餘生註定不能安穩,如今果然棄小姐而去,北淵大把好男兒,也不知小姐瞧上她哪裡了。”
“休得胡言,此事我暫且替你瞞下,小姐的聰慧你是知道的,料也瞞不長久,你自個兒想個法子請罪罷。”
“就知姐姐待我最好。”
“少同我扯嬌賣乖,這兩個丫頭資質不錯,帶去請小姐賜名罷。”
墨月走時文琴讓她進去前先敲門,以防撞見不該撞見的,墨月笑著記下,滿腔好奇地將丫頭領上樓,哪知門竟是敞開的,她走到門口,就見自家小姐在為一女子協穿狐裘,身上僅披著一件單薄綿袍。
墨月請安后忙將門闔上,把兩個丫頭推到顏傾辭跟前,請她賜名。
“長得也算清秀。” 顏傾辭瞥了兩個丫頭一眼,視線又挪回姬芙身上,待扣到最上面幾顆布扣,難免瞥見榻上作戲時留在她鎖骨處的紅痕,肌膚柔嫩的觸感恍然重現唇上。
“就叫綺夢、流綏罷。”
最後一顆扣子扣罷,顏傾辭捏著她的下巴細細端詳,眸中並無輕薄或情愫,只是詫異:“這樣一副絕世容顏,如何藏得住的?”
“我該走了叄小姐。”
顏傾辭並無反對,姬芙轉身離去之際,便聽她朗聲詢問墨月。
“墨月,你可知馮萬倫是何人?”
“馮萬倫?奴婢從未聽聞過此人名號。”
姬芙身子剎那間涼了半邊。
“他可是鼎鼎有名的神醫,你竟不知?那文琴或是他人呢?他們知不知?”
“府內人不大關心江湖上的傳聞,小姐是要尋此人嗎?”
“他是宮中御醫,醫術高超,你真未聽說過?”
“若是宮中的,未聽說過便再正常不過,先不說咱們府里管得嚴,那宮中為皇帝辦事的,自是要比我們還深居簡出少見外人,畢竟是調理皇帝身子的,天下皆知了反倒是麻煩。”
顏傾辭瞧了姬芙的背影一眼,道:“的確麻煩。”
姬芙深知對方已對自己起疑,走亦不是留亦不是,偏是此刻,一向端莊嫻靜的文琴略顯慌張地闖進來稟報。
“不好了小姐,大小姐逛廟會時被平陵郡王的世子搶去侮辱了一番,眼下那廝仗著生米煮成熟飯,正強逼侯爺將大小姐嫁與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