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熟 - 八、小肚子

稍微墊巴了點東西,應蒼林自作主張,讓服務員上了酒。
上的是紅的,自擺上了桌,應白就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唇角掛了一點譏諷的弧度,剛剛好,多一分則是明貶,少一分未免難察,將將夠他這個從小長在一塊的“弟弟”,準確地領會到她此刻心中腹誹的程度。
“怎麼,不會喝酒嗎?”他光明正大裝傻。
“倒不是,只是紅酒配火鍋,洋不洋、中不中的,你品味倒另類。”應白見招拆招。
“過獎了,這不是想著不清楚你酒量,特意挑的紅的,怕你萬一喝醉了。”好一個光風霽月、高風亮節。
是怕不醉吧。
應白臉上笑得真誠,心內暗暗吐槽著,也不多說,拿了那倆高腳玻璃杯子就滿上了。
兩人就著菜喝酒,一會兒一杯就空了,應白刷又給滿上了,頗有點較勁的意思。
應蒼林隨著她去,杯子空的速度比她只快不慢,照這麼喝下去,大有能喝到明兒早起的架勢。
倆人心裡都多少存了試探對方的心思,結果紅的一瓶下去了,臉色都不帶變一點的。
“酒量不錯啊。”應蒼林又開了一瓶倒上,沖她舉杯,然後一口飲盡。
“你也不差啊。”應白晃著酒杯,深紅的影子透著杯中反射的頂光,打在她手背上,隱隱綽綽,她盯著那印跡瞧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怎麼練出來的?”
“吃飯的場合多了,自然就練出來了。”他語氣平淡得緊,絲毫沒有波動,還順手夾了塊藕片吃。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底下藏了多少摸爬滾打過來的磋磨,應白不至於聽不出來。家裡情況是個什麼樣她心裡有數,這麼幾年時間,應蒼林能坐到現在的位子,這其中要吃多少苦,她不至於天真到想象不出來。
“你剛做律師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啊,現在又是什麼樣的啊?”應白沒看他,看著酒,出聲問道,隨後又補了一句,“林導讓我和你多請教請教。”
欲蓋彌彰。
應蒼林沒戳穿她,只微微回憶了下,才開口說道:“實習的時候,打電話,印文書,整理卷宗,做證據目錄,跑腿蓋章,最忙的時候別說吃飯了,連睡覺也顧不上,不過除了腿上功夫忙點,其餘還好。”口氣中還有幾分懷念。
“現在嘛,變成出差,見當事人,應酬吃飯,除了費心些,也沒什麼。”他將現在說得簡略極了,隨即望嚮應白,“不說我,說說你,怎麼過的,過得好嗎?”
應白笑得嫵媚,回答道:“就說你不看電視吧,我可紅得很,作品多,代言多,錢多事少還風光,過得比你舒服多了。”她抬手,將剛滿上的酒和著眼底的晦澀一口飲盡。
應蒼林就這麼看著她,眼眸里是望不見底的黑沉,彷彿凌晨里半空忽起的夜風,裹了她一身,可她卻躲在高樓里,把那訴不盡的風全部關在窗外。
應白沒察覺他的眼神,自顧自地喝著,正打算又倒上一杯,酒瓶卻從手中被奪了過去,應蒼林替她倒了半杯就停住了,語氣如常地問道:“那怎麼不回家,富貴不還鄉,有如衣錦夜行。”
“怕你們沾我光呀。”應白挑了半邊眉毛,“何況我自己走的,還回去做什麼。”
“你心倒硬。”應蒼林笑了起來,手按在酒杯底上,輕輕搖晃著,半真半假地應和著。
應白聽了這話,恍惚了一會兒,然後笑得眼睛都彎了,月牙兒似的。
她笑得這般甜、這般美,卻讓人看了無端端心頭一酸,就像那月亮映在水上的影子,那麼圓滿,卻一碰就碎。
此後兩人話明顯少了起來,反而酒喝得越來越快了。
都說心事重時不能喝酒,應白沒多久就有了些醉色,她其實去過的應酬不多,酒量沒那麼好,想灌醉應蒼林套話,也不過是受少年時期他那清高而不善酒的印象影響太深,而做出的錯誤判斷。沒等把他灌醉,自己先有些捋不直舌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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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蒼林去結了帳回來,只看見她手臂支在桌上,抵著下頜,巴掌臉被她活生生擠出個雙下巴來,臉上也飛著紅,耳根都燒起來了,半點沒有當紅女明星的樣了,倒有些憨得很。
他嘆了口氣,走過去打算扶她起身,剛走近,應白卻如夢初醒,著急忙慌兒地抽出支著下巴的手,一把將他推開。
可惜她力氣不夠,沒將他推動,自己反倒失了平衡,往一邊歪去。應蒼林連忙接住她,讓她半靠在自己身上。
應白臉燒得慌,倚著應蒼林的腰腹,忍不住貼住涼涼的襯衫,和小貓小狗似的,蹭了下,然後又蹭了下。
應蒼林沒料到這出,苦笑著想把她扶正,看看醉得厲害嗎,剛伸手就被她一下子抓住了,手心握滿他食指,輕輕晃了下。
他放緩了聲音,低聲問道:“怎麼了?”語調不自覺柔和下來,如同在太陽底下曬了一天的沙粒,微啞而溫暖。
可喝醉的人是聽不進去的,應白嘀咕了句什麼,又開始胡亂蹭著,有些亂了的氣息不講理地撲在他的腰腹上,一陣酥麻感猝不及防地爬上他后腰眼。
應蒼林有些頭疼地按住這醉貓,彎下腰來想聽清她說些什麼,可湊近了,她卻不說話了。
“怎麼了,告訴我好不好?”他耐心地誘哄著。
應白僵著不說話,好久才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酒嗝,然後一下子用雙手捂住自己的嘴,一副被嚇著的樣子,一雙黑葡萄般濕漉漉的眼睛咕嚕咕嚕轉著看他。
應蒼林簡直想笑起來,好容易忍住,俯下身來,握住她還捂著嘴的手,用了點勁兒想移開,她卻不讓,應蒼林怕弄疼她,到底鬆了勁,可也沒放手,就這麼握著她,哄道:“別怕,不笑話你。”
應白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緩慢地眨著眼,眼睫毛輕悄悄地扇動著,終於垂下眼來,似乎在辨別他說的話是否可靠,然後終於鬆了手,用比貓叫大不了多少的聲音嘟囔道:“不許看。”
“不許看什麼?”應蒼林眼底的笑意越來越濃了。
“我吃多了,肚子鼓的,不許看。”她說到最後,聲音里到了幾分嬌蠻,配上這醉后兩頰飛紅、眸中帶水的模樣,真是說不盡的生動。
應蒼林那雙天生的桃花眼眼紋浮起一道笑紋,似彎非彎,看起來多情極了,一下子戳破了他多年來冷淡的偽裝,哄道:“我不看,我保證不看你的小肚子。”
若她還清醒,便能輕易察覺他話里那藏不住的溫柔。
可惜她醉了。
之後的事,應白的記憶都模模糊糊的,如同隔了層水霧,看得清個影影綽綽的大概,卻記不清那許多細節,偶爾閃回過一些畫面,也如同透過凝聚而成的水滴劃開的缺口,窺見一星半點。
應白只覺得一隻有力的手臂一直攬著自己,她靠在那人的肩膀上,寬闊堅實,一點沒有硌疼她。她被一路扶進車裡,安穩地睡去。
那熟悉的體溫,讓應白失去了最後一絲防備,陷入沉沉的舊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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