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托菲爾在喝完燕麥粥后,便由後門離開主宅,沿灰石地經過仍在長花苞的水仙花圃、立著持壺少女塑像的池塘、一間趴著獵犬的小木屋,最後來到包圍莊園的森林前。
不少別墅或城堡都建在樹林之中,不過這些林子在與建築物或庭院接壤的部分多少都會做些整理,或是因為人類活動稀疏一些,但亞特伍德莊園周圍的森林卻不然,高聳的樹林像是從某個人煙罕至的秘境中挖取來一般,林木密集枝葉層層堆疊,粗細長短形貌皆不同的花草、藤蔓覆於泥土攀於樹榦,沒有溫帶森林該有的整齊,反而如熱帶雨林般散發著純粹的野性與生命力。
曼托菲爾走入林中,在他頭頂晃動的樹葉遮蔽了陽光,而腳下糾結的枝藤、堆疊的枝葉則讓原本就不好走的泥土地更加難行。
但即使如此,曼托菲爾行走的速度卻沒有減緩,反而一步一步加快,由慢步變為快走,快走再升級成疾奔,以人類不該有的高速在林間穿梭,將佔地數百公頃的密林跑過一圈后,蹬地跳上離地十多公尺的粗樹枝,在夕色的照耀下俯瞰整座森林。
曼托菲爾身後的樹輕輕搖晃一下,兩條的黑影悄悄攀上枝枒,趁著莊園之主眺望遠方時,屈膝準備躍到對方身上。
「帕達、伊卡,你們進步了。」
曼托菲爾忽然開口,側身望向準備偷襲自己的黑影──名為帕達和伊卡的金髮孩童,翠眼浮現讚賞之色道:「先前頂多跟半程,現在可以跑完全程了。」
兩名孩童沒有馬上答話,兩人維持起跳的姿勢,靜止不動七八秒后雙雙抱頭,扭腰挫折地吶喊。
「討厭!這是第幾次被發現了啦!」
「和凱魯的賭局什麼時后才能贏啊啊啊──」
「賭局?」
曼托菲爾皺眉問,還沒從孩童口中得到答案,就先聽見第三者的吼聲。
「帕達、伊卡!總算找到你們兩個了!」
一名年約二十歲,長得和兩名孩童有幾分相似的金髮青年氣急敗壞地爬上樹枝,揪住孩子的耳朵正要開罵時,才看見曼托菲爾站在對面的樹上,倒抽一口氣鬆手道:「曼、曼托菲爾大人?您怎麼會……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在巡邏。」
曼托菲爾止住青年結巴的話聲,手指兩名孩童問:「寇納,他們做了什麼?」
「在長老的茶中下藥,讓長老在講課時睡著,然後溜出教室到處搗蛋。」青年──寇納──黑著臉回答。
帕達嘟嘴道:「長老老是在講死掉的人和過去的事,無聊死了!」
伊卡用力點頭道:「非常、非常無聊,我比較想上曼托菲爾大人的課!」
「我沒辦法教長老教你們的東西。」
曼托菲爾從孩童臉上瞧見濃厚的失望,抿唇沉默片刻才接續:「不過如果你們把長老所教的學會,我可以教你們我會的。」
「曼托菲爾大人會的……」帕達兩眼發亮。
「戰鬥的方式嗎?是吧!絕對是這個吧!」伊卡興奮地接話。
「我也只會這個。」
曼托菲爾微微一笑,再收起淺淡的笑意,換上嚴肅之色看著兩名孩子道:「回教室吧,我會直接問長老你們的學習成效,如果他認為你們表現不佳……」
「我會讓那老頭滿意的!」
帕達雙手握拳強調,不等曼托菲爾回應就手腳並用往下爬;伊卡稍微有禮貌一些,先向曼托菲爾道別,才轉身追上玩伴。
曼托菲爾目送兩名孩童隱沒在枝葉中,從眼角餘光瞄到寇納惶惶不安地盯著自己,轉過頭皺眉問:「還有事?」
「沒事,沒事只是……」
寇納垂下頭與肩,難掩愧疚地道:「連照顧孩子這種小事都要麻煩您,我實在有失養護者的職責。」
「以你的種族的標準,你也還算孩子。」曼托菲爾面無表情、不帶任何指涉的糾正。
「是這樣沒錯,但我在同輩中已經算年……」
「砰砰!」
響亮的爆炸聲蓋過青年的聲音,亮橘色的煙火同時打上天空,照亮在幾分鐘前才由紅轉黑的天空。
寇納看著燦爛的煙火,白皙的臉龐迅速湧現怒火,瞪向煙花發射的位置──森林最外圍的馬路,抖著肩膀怒吼道:「那群爛菇臭蟲!都把他們的輪胎射破不曉得幾次了,還沒學到教訓!」
「『不曉得幾次』?」
曼托菲爾的聲音拉高,瞧見寇納的身體猛然緊繃,無須言語便得到解答,沉下臉面無表情地問:「為什麼瞞著我?」
「我們沒有瞞您,我們只是覺得曼托菲爾大人身體有恙,這點小事就……」
寇納還沒把話說完,面前就又炸出一欉亮綠色的煙火,讓他原本就欠佳的臉色更加難看。
曼托菲爾的目光轉利,轉過身拋下寇納蹬枝躍上夜空,銀白身軀穿過浸染著煙硝味的冷風,劃出綿長的弧線后踩上鄰近道路的樹木,站在樹冠上低頭俯瞰柏油路,在馬路中央看見一台深藍休旅車。
休旅車旁站有兩男一女,三個人圍繞著由空心磚固定的煙火砲管,望著頭頂尚未燃盡的煙火哈哈大笑。
曼托菲爾拉平嘴角,在其中一名男子拿起打火機準備點燃煙火的引線時,以足尖輕擦樹稍,一片綠葉瞬間飛離枝幹,將金屬製的打火機切成兩半。
拿打火機的男人先是愣住,接著扔掉失去點火功能的道具,面向樹林囂張地吶喊:「呦,可愛的小精靈們,既然來了就別躲著啊,出來陪大爺玩玩啊!」
回應男子的不是曼托菲爾,而是七名和寇納一樣金髮雪膚,身揹長弓、柳葉刀和細劍的男女,他們氣勢洶洶地由林中衝出,將三人連人帶車團團包圍,抽出腰間、背上的武器,指向三名不速之客。
打火機男子立刻舉起雙手,看著金髮男女們輕挑的笑道:「呦,冷靜,大家冷靜啊!不喜歡煙火也別動刀動槍,會死人的啊。」
「滾出我們的家園!」
金髮男女中身高最高、膚色最白的女子大喊,將手中的白木弓拉至滿弦,箭矢正對打火機男子的心口。
打火機男子眨了眨眼,看看腳下的柏油路問:「你們住在馬路上?」
「當然不是,我說的是亞特伍德森林!」
「那就沒問題啦!」
打火機男子兩手一攤踢踢馬路道:「我沒踏進亞特伍德森林,我是站在國道上,規矩、合法的放煙火,在美國憲法的保障下,你們沒有權利趕我和我的夥伴走。」
「你──」
「呵呵呵,別生氣別生氣,作為從同一個世界過來的鄉親,大夥不該和樂相處嗎?」
打火機男子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搖晃兩下愉快的道:「要是事情鬧大把人類的警察引來了,你們心愛的領主大人會頭疼吧?」
「不勞你費心。」
曼托菲爾的人與聲音同時由樹冠垂直落至地面,他近乎無聲的踏上泥地與馬路的交界,視線越過金髮男女的肩頭,鎖在打火機男子的臉上。
打火機男子的眼瞳睜大幾分,收起手機向曼托菲爾躬身行禮道:「這真是……貴客,稀有至極的貴客啊,紐奧良的獅人主麾下,戰士級夜血者穆爾舵,見過亞特伍德的森林精靈主。」
「你是獅人主派來的?」曼托菲爾問。
「不是,我只是……唔!」
打火機男子──穆爾舵──連退數步,驚險的閃過迎面掃來的飛葉群,不過他的兩名同伴與休旅車就沒這麼幸運了,前者的左腳和右手各自被銳利的葉子切成碎片,後者則是在轉瞬間化為千瘡百孔的廢鐵。
「滾。」曼托菲爾輕聲道,明明無風身後的樹林卻沙沙作響,彷彿有雙看不見的手正大力搖晃它們。
穆爾舵的額頭冒出冷汗,舉起雙手僵硬地笑道:「森林精靈主大人,我並沒……」
「滾!」
曼托菲爾重複,先前將休旅車、男女的手足割碎的綠葉回到他身邊,上百片沾有血或油漬的薄葉漂浮在半空中,濃厚的血腥與汽油味隨晚風飄向道路。
穆爾舵的笑容凍結,他快步前進拉起斷腿與斷手的同伴,以言語催促兩人動起來,跌跌撞撞地推開金髮男女往回走。
曼托菲爾凝視穆爾舵等人的背影,直到三人的身影與氣息完全消逝,才打一個響指讓樹葉落地,收回視線看向金髮男女們問:「你們都沒事吧?」
「我們……」
身高膚白的女性放下弓箭,望著曼托菲爾片刻,忽然嗚咽一聲蹲下來掩面大哭。
「瓊、瓊安隊長?」
「我是廢物我是廢物我是廢物──」
「隊長您冷靜啊,不要抓臉,會把臉抓花的!」
「嗚嗚嗚居然勞煩曼托菲爾大人對付那種臭菇,我不配當隊長啦啊啊啊──」
「喂,誰去拿安神葯過來?」
曼托菲爾看著金髮男女們手忙腳亂地安撫失控的領隊,翠瞳中的戾氣緩緩淡去,正在思索要上前把人搖醒,還是將森林再巡過一輪時,收在褲袋裡的手機忽然唱起小夜曲,他愣了一下抽出手機,在來電顯示上瞧見自家管家的名字與照片。
「曼托菲爾大人,抱歉在您巡視時打擾您,但莊園這邊出了點小狀況。」
賽巴斯欽的聲音罕見的緊繃:「古魯塔克在商場陪多米尼克先生購物時,不小心把護符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