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喝酒的酒杯遮擋住臉,宋致臉上抽搐了一下。不管是在現代同事的爾虞我詐還是在古代官員的笑裡藏刀,她都見識過不少,但不管怎麼說,今天是她與公主成婚,這些人是來當客人的,哪有上來直接給主人臉色看的?她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會兒,發現出言刁難的都是武將居多,文官大多會溫和一點,開玩笑也是無傷大雅。她想了想,猜測了一番,略有心得,只怕武將都是大將軍一系的,文官以良鄉侯宋許為首,是親近她的。
大陳國風重文輕武,文人看不起武人。在世家眼裡,武人為首的大將軍也是一個粗鄙不堪的武夫,如果不是靠皇后當了外戚,大將軍現在還是一個良家子,并州出來的野人。朝中官吏文官升遷得容易,但凡有個好的出身,就算是一步登天了。就像宋家,是世家領袖,朝中文官有四分之一算得上了宋家的門生,而文弱的宋放做官起步就是兩千石。可能良家子要花費十幾年的力氣才能做到千石。
世家門閥佔據了官員晉陞的通道,但憑家世做官的,往往才德不行,民間有童謠在唱:“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說的就是世家。武人與文人不對付,大將軍梁赴對她這個靠出身尚駙馬做高官的人自然不會有什麼好印象,方才有人出言譏諷她,估計那些話梁赴是認可的。
這倒不奇怪,讓她不解的是,宋許居然任由武人刁難宋致,一晚上都沒有出來攔一下。宋致不敢多留,與賓客們喝了一巡酒,就打算溜走了。
只是宋致想走,底下的人卻沒有那麼容易放過她,拉著她滿口討彩的吉利,卻灌著她喝酒,大有一言不合要用酒水灌死她的架勢。她喝到最後頭疼得很,踉踉蹌蹌腳步都快不穩了。不說酒能不能喝,就是能喝這個口味也不是她喜歡的,她都快喝吐了。
她服軟地行了一禮,擺擺手喘著氣,面紅耳赤道:“諸位,今日是放大喜之日,諸位能來賀,放榮幸之至。放不勝酒力,這杯之後,請饒過放吧!”
賓客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聽她求饒,哄堂大笑,不再為難她。宋致飲完了亮起杯底示意,隨即要轉身往後院去了,卻聽見身後一人朗聲笑道:“宋君,幾年不見,宋君聲音都變了啊!”
宋致一哆嗦,心跳到了嗓子眼。她喝多了酒,腦子裡都混沌了,一時之間想不到怎麼解釋。一個人的容貌改變可能是因為年齡和經歷,可一個人的聲音改變,她要怎麼解釋?她扭過頭,眯著眼睛打量了說話的人一眼。
那人身著黑衣,身長八尺,面如冠玉,眉清目秀,望著宋致的眼底噙著燭火的光亮,熠熠生輝。耳垂珠玉圓潤,銀勾青玉,比起宋敏英武,他更像宋放的儒雅。能入殿中的又和宋放數年不見,還稱宋放為宋君的,究竟是誰?
宋致寒毛直豎,因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只要回答錯誤,她可能就要命喪當場,死無全屍,還可能連累宋家上下。
正在她束手無策額頭冒汗時,另一個聲音解救了她。
“駙馬,時候不早了。”
作者有話要說: 比較尊敬的同輩都稱君,太守則稱府君。像這樣高規格的酒宴,是有等級限制的。
兩千石大概相當於一個地級市市長。
古人見面,都要作揖,見到上官一般是雙手交疊,作長揖。但是有時候這種長揖又有點輕蔑和傲慢。跪的話比較少,除了重要的場合,不會輕易下跪。
駙馬對公主來說,是附屬品,也是臣子,地位不相等。有的駙馬沒有公主召喚,甚至幾年見不到公主都有可能。除非駙馬的家族顯赫,是功臣之家,才不至於地位太低。
少府,就是掌管皇家小金庫的皇家總管。
第5章 沒那麼簡單
這一聲“駙馬”讓宋致久旱逢甘露般得救了,這麼一打斷,宋致立刻想起了變聲期這種東西。她歉意地對那人笑了笑,說道:“數年前放還年少,而今成年了,自然不同。加之今日溺水,嗓子難免不舒服,多謝關懷。請諸位慢用。”
她挺直了腰,跟著傳話的宮女從屏風後走了,大殿上自然會有人招呼賓客,不用她操心。當她走出大殿後,被冷風一吹,渾身打了個顫抖。她的背後早被汗水濕透,更不要說頭上的婚冠,壓得她抬不起頭來。她止不住腿腳發軟,雙手直顫,扶著殿後的門,怎麼也走不動了。
剛才真的是萬分驚險,而且她看到了宋許臉上的笑,覺得那張褶子能笑出花的臉很可怕。她覺得宋許是知道了什麼,但他不揭穿也不刁難,倒像個看戲的。她對這位叔父的印象不深,只是在小時候見過幾次面。不過都是宋家的人,宋許應該不至於讓她死吧?
“駙馬,您還好吧?”
宮女的聲音驚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緒里的宋致,她茫然地看著宮女,接著反應過來了,苦笑著搖搖頭道:“無妨,我……本官只是有些頭疼。走吧。”
被宮女引著往新房去,咸寧公主府確實佔地面積很大,走過奇花異草的庭院,上了曲折蜿蜒的游廊抄手,一棟棟閣樓拔地而起,走了半盞茶以為到了,宮女換了一個人,又領著她走到新的一條路上。其實公主府的人不多,主人就一個半,一個是公主,她這個假駙馬算半個主人。家奴倒是挺多的,侍弄花草的有十來個,洒水掃地擦桌子的有二十來個,還聽說有養馬的、做飯的、管理產業的等等,加上公主府的親衛,怎麼說也有幾百人。
不過比起宋家還是寒酸簡陋了,宋家被謀逆定罪三百多人,那是親族,還不算家奴,真要算上家奴,幾千顆人頭都能把護城河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