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之後,外面很安靜。
屋裡氣氛有些沉重,周耀輝應下賽蓬說的事後也沒著急走,“不過爸,您也別把阿坤說的那麼嚇人,當初苗昂登吃裡扒外算計您,是阿坤趕回來救了咱們的命。他當時還說,是救您,我都是捎帶著的,不還被您罵了一頓嗎?”
說起六年前的舊事,賽蓬仍記憶猶新,他親自培養起來的二把手,武裝將軍苗昂登暗裡跟對家合作,把賽蓬和幫他打理生意的大兒子周耀輝及其親信,全都圍堵在了緬北的克欽山林。
最後是當時只有十九歲,才剛接手武裝軍不久的周寅坤帶人趕到,兩天兩夜的森林槍戰之後,苗昂登被耗得露出了破綻,被一枚徑直俯衝他而來的迫擊炮炸碎了半個身子,碎肉飛濺得到處都是。周寅坤把賽蓬等人拉上直升機,一把火燒死了苗登昂手下八千武裝軍。
那山火燒了數天才終於被控制住,遍地焦屍殘骸,既有武裝軍,也有住在山上的上百家農戶的老人婦女和孩子。
周寅坤卻是連眼都沒眨一下。
也是那一次之後,賽蓬想要收回武裝軍,只是已經無能為力。周寅坤軍火起家,賽蓬管不了,現在他軍火做膩了要做毒品,賽蓬說什麼也不會同意。
聽了周耀輝的話,賽蓬笑罵了兩句,“這犟驢兩天晚上沒好好吃飯,半夜也找不著人,今年都二十五了,脾氣還跟小時候一樣。”
屋裡漸漸傳來笑聲,父子倆又聊了會兒,周耀輝才離開。
晚上的溫度比白天低上好幾度,賽蓬站在門口看著周耀輝回了房間,又偏頭往對面木屋的房間看了眼。
門半開著,裡面沒人。
賽蓬搖著蒲扇,下了屋前的台階,慢悠悠地穿過店旁邊的小路。凌晨時間,街上沒有人和車,僅有一兩盞破舊的路燈要亮不亮。白天里嘈雜的河邊,也只剩下空空的桌子和椅子,以至於坐在河邊的人影異常顯眼。
賽蓬剛過馬路,坐在河邊的人就回過頭來。
只是看了眼來人,沒搭理,又回過頭去。
“幹什麼,想不開要跳河?”賽蓬走過去,也坐在了白天吃烤魚的客人們坐的小凳上。
旁邊人不說話。
“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偷著玩槍,被扔進河裡的事?”
此話一出,旁邊人總算吭聲了。
“哪能不記得,被扔下去還學會了游泳。”周寅坤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杯酒,不咸不淡地跟了句:“四歲在湄公河裡泡一天沒人管,最後還得自己爬上岸,都得謝您老人家。”
賽蓬坐在他的左手邊,聽他陰陽怪氣地說話也不惱,“是,爬上來還要接著玩,把你老子的話當放屁。”
周寅坤聽了這話睨他一眼,“大晚上的不睡覺扯這些幹什麼。”
“剛跟你大哥聊,他就沒像你這麼不耐煩。”
周寅坤更不耐煩了。
“倒也沒說別的,聊到你之前的傷,現在怎麼著,胳膊用著還成?”
“好得很,再挨兩槍也沒問題。”周寅坤不以為然。六年前他去克欽山林找賽蓬,最後上直升機的時候被流彈打穿了肩膀。
“嘖。”賽蓬語氣不悅,“少說這些不吉利的。”
“你替老爸擋過子彈,槍林彈雨里救了我和你大哥一條命,爸這輩子都記著呢。”
周寅坤冷哼,“可別,都說了根本就沒想救周耀輝,是他臉皮厚死貼著你才捎上他的。”
“又不會說話了是吧?”
周寅坤又喝了一杯。
賽蓬看了眼他喝的酒,大概知道他昨天晚上幹什麼去了。湄賽小鎮上買不到什麼好酒,也不知道是因為昨天父子倆的不歡而散,還是只是饞這口,周寅坤才出去折騰一晚上,買回來這樣的好酒。
老爺子拿手裡的蒲扇敲了敲桌子,“給我也來一杯。好久沒喝這口了。”
周寅坤皺眉:“這度數高,喝什麼喝。”
“度數高上了頭,也比你老讓我上火好。上回要不是我讓你哥去跟孟買政府談,你是不是真準備跟達拉維那瘋子打到底?你小子有幾條命能這麼折騰?”
周寅坤不以為然,他看了眼右手手腕上戴著的東西,“有這個怕什麼。”
手腕上,是母親何京婷親自去廟裡請的佛珠,親手串成,又請高僧開光,又奉在佛前虔誠祈禱四十九天,最後才戴在了他的手上。
這一戴,就再也沒摘下來過。
周寅坤從來不信這些,不過也確實有巧合存在,比如戴上這串佛珠之後,他幾次都跟死神擦肩而過。
看到那串佛珠,就會想到何京婷。那是一個極度美麗又極度倔強的女人,她這一輩子都活得恣意狂妄,即便最後跟賽蓬關係鬧僵,也始終不曾低下她高貴的頭顱,說過一句軟話。
能讓這樣的人虔誠地跪在佛前祈禱的,也就只有她的兒子周寅坤了。
看到佛珠,賽蓬自然也會想到那個女人,只是他卻沒有多說,換了話題:“吳邦其的事,我跟你大哥說了。”
周寅坤摸著那串佛珠,低著頭,夜幕中看不出神色。
“爸。”他這麼叫了聲。
然後又倒了一杯酒。
賽蓬側過頭來看他,但周寅坤的視線並沒有看賽蓬,而是看著對面隔河相望的緬甸,那個他們父子曾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
剛倒好的酒周寅坤沒有喝,只是手指慢慢摩挲著酒杯邊緣。
“周耀輝能做的,我都能做。他不敢的我都敢。你想要什麼,我也全都能弄來。可是他要什麼你都給,為什麼我要的你就是不肯?”
這句話,亦是周寅坤第一次當面問他。
賽蓬並不意外,他望向對面同樣的地方,聲音平靜:“坤,你想幹什麼都行。但毒的生意,永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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