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離施工處較遠的地方,兩間相鄰房屋之間的空地上,放著兩架鞦韆。
鞦韆於他,是心底深處最特殊的東西。
此時,正有幾個小孩爭相坐上去,將鞦韆高高盪起。他們背對著這邊,嘴裡還歡呼著什麼。
視線被那兩間屋子遮擋,許嘉偉走過去,發現屋后是一個被圍起來的沙漠足球場。
眼前驟然劃過熟悉的場景——
這裡像極了當初觀塘區公屋前的那個遊樂場。
他站在原地,心跳得愈發劇烈。許嘉偉不知自己是不是找她找得走火入魔,竟憑空生出這樣的感覺。
下一秒,鞦韆上一個小女孩回過頭來,看見這個高大好看的陌生人,她眨眨眼,讓鞦韆慢下來,噗通跳到地上。
就在她從鞦韆上跳下來的剎那,許嘉偉清楚地看見了鞦韆靠背上的手繪圖案,一隻白色小貓。
記憶碎片紛涌而來,曾經在何玉龍的別墅后,她就是抱著一隻柔軟雪白的小貓坐在鞦韆上,他仍記得那副乾淨溫馨的畫面,記得那時還是“魏延”的他,不自覺地替她握住了鞦韆繩,卻不敢觸碰其他。彷彿連多看一眼都是褻瀆。
許嘉偉沒想到還能再看見與那晚相似的畫面,他手指微顫著,不相信這只是巧合。
“你是誰呀?”
一道稚嫩的聲音傳來,從鞦韆上下來的小女孩已經走到他面前,正仰著小腦袋,好奇地望著他。
她這一問,也引得其他小孩好奇地圍了過來。
許嘉偉蹲下身,看著這一雙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抑制住波動的情緒,溫和道:“你們可以告訴我這裡是誰建的嗎?或者,那隻小貓是誰畫的?”
這個問題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一群小孩想都沒想,異口同聲:“是夏夏!”
與中文無異的發音,幾乎讓他的心要跳出嗓子口,滔天欣喜湧來,許嘉偉忙追問:“她住在哪裡?是這裡嗎?”
小孩們全都搖搖頭,他們只知道,夏夏每天都是坐車從同一個方向來的。
於是其中一個小男孩抬手一指:“她從那裡來!”
許嘉偉再次發動了車子,這一次開得並不快。儘管心還劇烈地跳著,但他仔細地順著剛才小男孩指的方向,從每一條街道完整駛過。
他一邊開車,一邊看向道路兩側。這裡位屬城市邊緣,緊鄰剛才的沙漠小鎮。這個區域通水通電,交通便利。
小孩們說,夏夏每天都會去他們那裡。而此處距離小鎮車程正好十分鐘,即便每天往返也不算奔波。
但這裡少說也有近千戶居民。
車接連駛過幾條兩側都是居民樓的道路,拐入下一個路口。換個角度來想,夏夏住在哪裡,她自己說了應該不算,得聽周寅坤的。
那個男人,挑剔、揮霍,卻也謹慎。
許嘉偉再次放慢車速,細細觀察著周圍。前面又是一個十字路口,旁邊一座三層小樓映入眼帘。許嘉偉眸中微動,朝那邊開去。
他沒有停車,只是慢速經過。從外觀看,這小別墅並不奢華,放在周遭類似的建築里也並不顯眼。但是,它卻佔據著極佳的位置,周遭四通八達,樓頂還有一個直升機停機坪。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撤離。
車徹底開過十字路口,再往前是一家酒店。
車無聲無息地停在了酒店樓下。許嘉偉選擇了位於六樓中間的房間,從酒店房間窗戶望出去,正好能毫無盲區地將小別墅,及其旁邊的十字路口盡收眼底。
*
下午兩點。
夏夏坐在後座,車窗外的一切迅速閃過。她又看向前面,這回開車的是阿步,副駕駛坐著阿耀。
坐車要比直升機慢很多。
“怎麼了?”同坐在後座的男人忽然出聲,前面兩人下意識看向後視鏡,下一秒又收回視線。
很明顯,坤哥這種不含任何命令純閑聊的語氣,只可能是對夏夏。
“為什麼……是坐車回來?”夏夏如實問。
“還能為什麼。”周寅坤懶懶地歪靠著,“錢都給那幫女人孩子建房子了,直升機太貴,飛不起了。”
夏夏啞然。她就不該多嘴問上一句,問了也聽不到實話。
“聽說建築師都賺得不少?”
突然又扯到建築師上,女孩側過頭來,眸中似有不解。周寅坤勾上她的手指:“以後賺錢養家的重擔你得承擔點吧?”
前面阿步和阿耀無聲地對視了一眼,不知道的還以為坤哥大白天的就喝多了。
阿耀又看了眼後視鏡。後座的男人姿態慵懶,神情瞧得出的饜足。不用問都知道,大約是在私人小島上度過了極致愉快的一夜。
夏夏沒理他這些莫名其妙的鬼話,她抽回自己的手,貼著車門坐在最邊上,緊接著就看見了即將到達的目的地,“阿步,就是那裡。”
“好。”阿步應了聲,車停在市中心一座高樓前,夏夏要諮詢的商業醫療保險公司就在這裡。
“那我先下去了。”開車門前,她照例報備了一句。
儘管心裡對她這種什麼都要管的做派一萬個不耐煩,但周寅坤面上瞧不出半分,他極有耐心:“去吧。”
此番照舊是阿耀隨行。
電梯停在第十層,門剛開就看見已在等候的諮詢經理。
經理穿著工整的西裝,熱情帶路,將夏夏帶到了vip諮詢室。夏夏看見桌上有電話,但整間諮詢室卻又是完全透明的。
經理見她停在門口沒進去,不由問道:“周小姐,怎麼了?”
“沒事。”夏夏頓了頓,問:“請問洗手間在哪裡?”
“從這裡直走,左拐就是!”
夏夏看向阿耀:“那我先去一下。”
阿耀見她神色有異,“不舒服?”
“沒有。”夏夏說:“你不用跟過來,在這裡等我就行。”
阿耀點頭。
客戶專用的衛生間空間很大,夏夏進去時正有兩名女士洗完手,說著話出去了。
她們出去后,衛生間里安靜下來。夏夏往裡走著,看見每個隔間都空著。就在走到最裡面時,隔間的門忽然打開,走出一位胖胖的、穿著藍色保潔制服的黑人女性。
驟然碰上,兩人都嚇了一跳。
夏夏一眼就看見了她制服口袋裡的手機。她忙開口用英文問:“請問,能借你的手機打個電話嗎?”
說著她還找出身上僅有的一張現金,雙手遞給那女人。
對方上下打量了眼前的女孩,怎麼看都不像是壞人。她大方地擺擺手,把自己的手機往夏夏手裡一塞,還帶著點口音:“沒關係,你打吧!”
夏夏感激地接過來,她快速輸入了一串號碼,摁下了撥通鍵。等待接通時,她又回頭看了眼門口,想了想,還是走進了最裡面的隔間。
剛關上門,電話就接通了。
“喂?布朗醫生,是我,之前去醫院找過你的周夏夏。”夏夏聲音很小,“我想請你幫一個忙。”
隔間里的聲音斷斷續續,外面擦盥洗台的女人離得挺近,卻也聽不清裡面到底在說什麼。
“對,我已經決定了。布朗醫生,你只需要告訴我,這是可以做到的嗎?”
電話那頭沉默幾秒,給出的答案是:“可以。”
得到肯定的回答,夏夏心波動得愈發厲害,她深吸口氣,不讓自己聲音顫抖:“好,那我做。”
說到這裡,她恍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請問費用是多少?”
布朗醫生說了一個數字。
夏夏聽后怔了怔,“好……我知道了。你把賬號發到這個號碼吧,謝謝。”
電話掛斷不到五秒,一串銀行號碼就發了過來。這是布朗醫生私人賬戶,他開出了極高的價格,這裡面包含了他作為醫生所要承擔的風險。
但一切都是你情我願。
此時讓夏夏為難的並不是昂貴的價格,而是……她沒有手機,且無論去哪阿耀都會跟著,她根本無法做到秘密轉賬。
她看著手機上的賬號,蹙著眉。這顯然是她準備不足,才讓事情卡在了這一步。
從隔間出來,夏夏看見借她手機的女人正在拖地。對方並沒有任何催促,看見她出來,還衝她一笑。
那笑真誠溫暖,讓人倍感窩心。
儘管事情不順,可自己還是遇到過好心人。夏夏正要交還手機,腦子裡卻忽然閃過一張臉,她當即動作一停:“抱歉,我想再打一個!”
夏夏匆匆回到隔間,撥通了那個早就記在腦子裡,卻從沒撥出過的號碼。
第二次通話結束出來,夏夏堅持把那張現金一併塞給女人,對方只是借出電話打了幾分鐘,就收到了整整一百比索,她連連說了幾聲謝謝,還幫忙把門打開。
夏夏剛出來,就撞見了不知何時等在門口的阿耀。
驟然四目相對,她嚇了一跳,有些不自然道:“我……我好像待得有點久了。你怎麼過來了?”
阿耀也有些不自然。
他的確是因為夏夏很久沒回來才過來的。忘了是什麼時候聽說的,女孩在廁所半天不出來,只有三種情況。
洗澡,偷哭,還有——
阿耀低頭看了眼手裡的東西,輕咳一聲,硬是沒答上話來。
夏夏順著他的視線一看,也愣了下。她抬頭看看阿耀,又看看他身後的衛生用品售賣機。尷尬幾秒,她主動伸手:“要不,這個還是給我吧?”
阿耀把東西給她,夏夏接過來裝好,口袋微微鼓起。
“謝謝。”
她朝阿耀一笑,這才轉身朝剛才的保險諮詢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