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都布置好了?我還想來幫你弄的。”
“裡面都差不多了,我想先把裡面收拾好,早點搬過來,就不用每天打擾你了。我感覺你最近晚上睡得都不太好,我猜我肯定是打呼嚕了。”
這話逗得夏夏一笑,“沒有,你睡覺挺安靜的。”
“真的?”索拉自己都不信,不過夏夏都這麼說了,索拉搬來兩個小木墩當板凳,兩人一起坐到小爐子前。
“夏夏,你也不要再繼續擔心我了,我現在有了住的地方,就不用急匆匆地嫁人了,說實話,我其實也不想現在就嫁人,雖然村裡的女孩子們都是這樣的。可是……”
她把折斷的樹枝放到小爐子里,“她們嫁人之後,好像過得一點也不高興,一直都在生孩子,一個接著一個。遇上罌粟收成不好的時候,全家十幾口都要挨餓,我以前常常被那些小孩子的哭聲吵醒,心裡總在問明明大人都養不活,為什麼還要不停地生孩子。”
“可是後來我好像又明白了。”
索拉點燃柴火上面的木絮,“小孩子就是他們的指望。小孩子們長大了,男孩可以進武裝軍領薪水,女孩可以操持家裡照顧老小。比如我家,爸爸媽媽不在,我就照顧了我爺爺很多年。將來我還要照顧我爸媽。”
“但是,如果我不生孩子,或者只生一個但是他卻意外死了,那等我老了動不了的時候,就沒有指望了。如果多生幾個,總能活下那麼一兩個吧。”
“雖然明白這些,可我還是有點不甘心,至少……嫁人也應該嫁個自己真正喜歡的對不對?”
說這話時,索拉的臉很紅,紅到連夏夏都看出來了。
爐子里的火才剛點燃,遠沒有熱到這個程度。
看來索拉是有喜歡的人了。夏夏淡淡一笑,只是她沒有心情再多過問。看見索拉神采奕奕的樣子,夏夏只覺放心了許多。
索拉善良勤勞,未來的日子,她可以靠自己的雙手過得舒適自在。
希望她可以如願地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希望那個人也像她一樣善良,能尊重愛護索拉。
“夏夏,夏夏?”
兩聲輕喚將夏夏叫回了神,見她若有所思,索拉忙說:“你、你別亂想,我只是說說,我還沒有喜歡的人。”
夏夏覺得她慌亂害羞的樣子很可愛,抬手幫索拉整理了下鬢邊的碎發,“好吧,那等有了記得告訴我。”
“當然了,我們是好朋友。”索拉一邊說著,一邊把洗乾淨的綠色葉片放進碗里,“你淋了雨,一會兒喝點這個。這個葉子泡熱水喝,就不會頭痛發燒了。”
“好。”夏夏看她做得認真,沉默了會兒,輕聲說:“謝謝你,索拉。”
“哎呀,這有什麼好謝的。”
此時水燒開,索拉倒進碗里,綠色葉片被燙得捲曲,散出淡淡的清香味。
夏夏伸手去端,索拉連忙說:“你別動你別動,這個可燙了。我來給你端。”
“那我去找塊毛巾墊——阿嚏!”夏夏說到一半打了個噴嚏,她吸吸鼻子,是有點要感冒的徵兆。
“夏夏你還是回房間吧,喝完這碗熱水,再裹著被子睡一覺,醒來肯定全身舒服。”索拉小心地端著那碗泡著葉子的水,朝夏夏房間走去。
碗被穩穩噹噹地放到桌上,一滴都沒撒。索拉側過頭來:“厲害吧?”
連毛巾都沒墊,夏夏看著她手:“你手沒事嗎?”
“放心吧,我手上的繭可厚了,根本都感覺不到。夏夏你趁熱喝,喝完就去床上躺著,我幫你關好門,好好休息。”
“好。”夏夏聽話地坐到桌邊,捧起碗喝著熱水。
索拉轉身朝外走,剛走到門口時頓了下。想起清晨推門而入的男人身影。
他當時就站在這裡,居高臨下,冷酷神秘。
那強烈又極具威脅的壓迫感,讓人呼吸都要停滯了。可下一刻,他卻將自己的侄女一把抱起,動作利索卻並不粗魯。
心跳莫名漏了一拍,索拉剛剛恢復如常的臉色又開始發燒。
她不知道待在那樣的男人懷抱里是什麼感覺,只知道……大老闆似乎也沒有傳聞中那麼可怕。
夏夏見索拉定在那裡不動,不由問:“怎麼了?”
索拉這才驚覺自己走神,臉上燒得厲害,她沒好意思回頭:“沒、沒事,我先回去了!”
說完就匆匆關門走了出去。
*
整個下午,索拉都沒有來打擾。
只在天黑時問過夏夏晚餐想吃什麼。夏夏沒有胃口,但索拉還是煮了一碗加了雞蛋的蔬菜湯。
蔬菜湯冒著熱氣,夏夏知道雞蛋的珍貴,儘管沒胃口,但她還是強迫自己坐下,一口一口地把湯喝完。
溫熱的食物暖了全身,也讓心中的焦慮緩和了幾分。
梅金凌晨離開,到現在還沒有任何消息,夏夏不免有些擔心。
他會不會在偷偷下山途中被堵在關卡?又或者遇到野獸受了傷?再或者……遇到了周寅坤的人。這是最壞的情況。
夏夏在房間里等了很久,久到夜色徹底深了下來,她看了眼時間,已經十點了。
或許,梅金是去了凌晨相遇那條小徑等她?
這麼想著,夏夏朝門邊走去。
就在此時,身後窗戶發出異響。她回頭,看見窗戶打開,一道身影翻了進來。下一秒窗戶關閉,梅金站在窗旁,摘了帽子:“抱歉。”
“怎麼樣?”
梅金從身上掏出一小摞照片,遞給她。
夏夏接過來,只看了一眼便神情僵住。
第一張照片正是之前她去過的湄賽白廟,那時的寺廟聖潔無比,周圍被打掃得乾淨極了。可此刻的照片上,四周雜草叢生,遍地都是數不清的廢棄物,寺廟外觀被灰塵罩滿,看起來灰暗破敗。
而接下來的每一張,都是寺廟內部的景象。記憶中整齊乾淨的祭台不知被什麼撞得歪斜,香爐打翻在地,旁邊是已經裂開的壽星擺件。
女孩拿著照片的手微微顫抖。
最後一張,是積滿灰塵的牌位和骨灰盒,孤零零地擺在那裡,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經管過。
“小鎮能洗出清晰照片的地方不多,有的照相機還不外借,我多跑了幾家,耽誤了時間。”
夏夏盯著手裡的照片:“這是……怎麼回事?”
梅金說:“這裡應該已經被廢棄很久了,我去的時候沒有遇到你說的那位僧人。我打聽了下,據說這裡本來是一位皮革商要建住屋的,當時很多人都看見有工人在測量尺寸,運輸磚瓦。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工人們還在,但皮革商老闆卻不來了。”
“附近的人只知道應該是換了老闆,不建住屋,改成寺廟了。寺廟本該對所有香客開放,但這座白廟卻完全不開放。你說僧人的確存在過,但也只在白廟裡待過幾天而已,後來也一樣不見蹤影了。”
“那從之後這座寺廟就沒人管,荒廢了好幾個月,變成了現在這樣。還有——”
梅金頓了頓,對上夏夏的眼睛,“我看見老爺子的靈位和骨灰盒,本想帶回來,但我打開看了一眼,裡面是炭灰。”
照片邊角被攥出褶皺。
“所以,都是裝出來的。”她聲音很輕很涼,“從頭到尾,他都在演戲,騙人。”
他騙得太過真摯自然,讓人完全看不出端倪,信以為真。
梅金知道夏夏說的是誰,但他不解:“他為什麼要費這麼多功夫,特意帶你去那裡祭拜?他是想讓你相信他沒有殺人嗎?”
照片被放到了桌上,夏夏渾身無力,她撐著桌角坐到椅子上。沉默幾秒才說:“他應該……是想讓我相信他不是殺人兇手,不是壞人。想讓我順理成章地落入他的陷阱,最後簽下轉贈爸爸遺產的合同。”
那個時候,她接連失去親人又寄人籬下,心裡極度沒有安全感。大概就是因為這樣,那個男人才演了一出孝子親情的感人戲碼。
甚至,還不惜耗時耗力搭出一座寺廟做戲台。讓佛僧說謊,為了利益不擇手段,毫無愧疚。
那麼,周寅坤殺賽蓬的理由難道也是因為……夏夏和梅金相視一眼,看見彼此眸中的不可置信。
屋內沉默良久,梅金叫了聲“夏夏”。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待在周寅坤身邊,但他是個沒有人性的人,他連自己的父親都殺,或許有一天你觸及到他的利益,他也會毫不留情地對你下手,你待在他身邊太危險了。”
夏夏沉默著沒有說話。
她逃過跑過,掙扎過抗拒過,也曾低聲下氣地懇求過,可惜都沒有用。
就在她疲憊得想要認命時,突如其來的真相猶如一盆冷水劈頭澆下,讓麻木的大腦陡然清醒過來。
“謝謝你,梅金。”
夏夏對上他的眼睛,“謝謝你告訴我真相。”
她語氣平靜得嚇人,梅金不由擔心道:“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要繼續留在他身邊嗎?”
梅金仍記得那天在村外罌粟田,他突然看到熟悉的女孩身影時的欣喜和驚訝。更記得發現她跟周寅坤共處一室時,心底說不出的震驚。
他是個沒有家的人,是老爺子給了他一份生計。
他曾多次聽賽蓬提到小孫女,更知道夏夏到湄賽后老爺子有多高興。賽蓬被害時他出於畏懼沒敢上前,緊接著就遭到了報應。如今遇到夏夏,梅金知道,自己理應告知她真相。
愧疚和後悔已折磨了他太久,若可以,他願意以性命的代價幫助和保護賽蓬唯一的孫女,也算是對老爺子的報答和感激。
於是梅金說:“如果需要我作證,我一定全力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