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想,或許是因為家裡突然多出好幾個人,食物不夠吃了。
這裡遍地黃沙,無法種植農作物。麥莎剛才還悄悄告訴她,媽媽很早就出門去買了好多平時不會買的東西,就是為了招待客人。
賽琳娜的英文不大好,夏夏放慢語速一字一句道:“如果我們的到來給你們添了麻煩,請你一定要告訴我。”
“不,不。”賽琳娜紅著眼睛,卻努力地朝著夏夏笑,一邊比劃一邊說著幾個英文單詞,“你們已經給了,很多錢。但是……”
“太多太多錢,就有太多太多危險。”
夏夏微微皺眉,很快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與大多數家庭一樣,這個家也是男主人桑魯負責賺錢,女主人賽琳娜負責持家照顧孩子。
桑魯說,墨西哥政府根本不管這裡,所以他們才組建了自衛隊,既保護女人孩子又自謀生路。
見媽媽說著說著又哽咽起來,麥莎抿抿唇,告訴夏夏:“那些人會給錢,然後爸爸還有叔叔們就會帶著槍上那些車,好多好多天才回來。”
夏夏回頭,果真看見好幾輛貨車。
“可是,有的叔叔,就比如我們鄰居迭戈的爸爸,就再也沒有回來過。”麥莎語氣低落,“我們也怕爸爸不回來了。”
短短几句話,夏夏聽出其中異樣,她問:“收錢之後運的是什麼?”
賽琳娜嘆了口氣,坦白地說出一個單詞:“drugs.”
能讓人一去不回,運輸的自然不會是普通藥物——而是毒品。
身處墨美邊境這種無人管轄的地帶,這大概是一條無人能抗拒的賺錢之路。
可緊接著賽琳娜就解釋道:“桑魯,我的丈夫他、他也不想的!可是如果不幫那些人運毒,他們就殺人!”
賽琳娜口中的“那些人”,應該就是那些跨國販毒集團了。
“我們打不過他們,就只能答應他們的條件。”
賽琳娜說:“他們給我們錢,我們就把貨運進美國。我們唯一的條件就是不可以在這個村子里賣貨。這裡、這裡有很多孩子,如果他們染上毒癮,那、那……”
說到一半,賽琳娜泣不成聲。
氣氛變得悲傷沉重起來,剛剛還很活潑的兩個孩子也變得安靜,他們依偎在媽媽身邊,乖巧極了。
“每一次運毒錢都不少,可幾乎每一次都會有人回不來。要麼是被警察抓了,要麼……就是遭到襲擊,死了。”
提到那個單詞,賽琳娜捂住胸口,身體因為害怕和擔心而顫抖著。
“這次,我們收到了比之前還要多的錢。”她看著夏夏,聲音哽咽:“那一定,就是比運毒還要危險了對不對?”
夏夏望著那雙眼睛,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來之前,她只知道是要把被困沙漠的奧萊救出來。周寅坤身邊只帶了亞羅,還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夏夏下意識以為那並不是什麼難事。
而來了墨西哥,親眼見到看不見盡頭的沙漠,她才知道事情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簡單。
“我知道這次是要進沙漠的,我們在這裡住了很久,看見太多人進去之後就再也沒回來。”
“我勸桑魯不要做這單生意,可我的兩個孩子,一個要上學,一個身體不好要去醫院,需要很多錢……”
“但是,”賽琳娜懇切地握住了夏夏的手,“他們更需要爸爸,我需要我的丈夫!我們可以不要那麼多錢,只要——只要,”賽琳娜情緒有些激動,“只要他活著,不要死掉!”
她滿眼期冀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夏夏,你跟那位年輕老闆是很親近的關係對嗎?”
這個問題讓夏夏語塞,沉默幾秒,她還是點了點頭。
女人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那請你幫幫孩子們,我們願意把錢退回去,也願意免費提供住宿和食物,可不可以不要讓我的丈夫進沙漠,不要讓我的孩子們失去爸爸……”
賽琳娜很努力地組織語言,語氣懇切,聲音卻很小,像是怕被屋裡的人聽見。
夏夏低頭看見她那雙粗糙的手,又抬頭看見正望著她的麥莎和蓋比。
孩子的眼睛最是乾淨真摯,而失去爸爸的感受,她最明白。
若可以,夏夏希望每一個孩子都能在父母的陪伴下,快樂平安地長大。
只是,她看著眼前的母女三人,卻無法給出明確的回復。
*
屋裡。
桑魯提議:“我們自衛隊里有幾個是軍人出身,參加過專業的沙漠野戰訓練,只不過還沒回來,進入沙漠之前還是要有更周密的計劃。”
“索諾拉沙漠跟撒哈拉不同,裡面能找到植物,比如仙人掌。只要有食物,撐個兩三天應該沒問題。”
“這隻符合外圍沒有伏擊的情況。”
遠程通訊里凱文說:“如果沒有敵人繼續伏擊,作為經歷過沙漠訓練的全能型傭兵,奧萊被困的幾率不大。他選擇發求救信號,而不是直接突圍,就說明他們已經無法自由行動。應該是遭到了徹底包圍。”
“其實食物和水並不是大問題,武裝軍每個人的裝備包補給可以撐三到四天,真正的問題是沙漠晝夜溫差相差幾十度。他們已經在沙漠待了將近兩天兩夜,在無法明火取暖的情況下,徹夜待在嚴寒的沙漠深處,除奧萊之外,其他人的身體和心理應該都到達了極限。”
說完,凱文插了句題外話:“坤哥,除了自衛隊提供的武器之外,還有一把巴雷特在運輸路上,應該很快就到。”
話音未落,就聽見屋外有人叫桑魯的名字,亞羅跟著出去,回來時手上多了個矩形狙擊步槍箱。
亞羅打開箱子檢查,“槍沒問題。”
接下來就等周寅坤的命令了。
是直接進入沙漠,還是再等等,等人手充足之後再進。
亞羅不多話地候著,凱文則建議再等等。儘管知道周寅坤自己就是雇傭兵出身,早年間不知經歷過多少殘酷嚴苛的訓練,其中荒漠生存和追擊不下數十次,但那時候大多是團隊配合。
眼下,周寅坤身邊只有一個亞羅。
若換成阿耀,凱文自然不會擔心。可偏偏是個只有十幾歲的少年,又才跟在周寅坤身邊不久,實在讓人無法放心。
“坤哥,要不還是等咱們的人到了再行動,布魯諾那一隊已經完成任務,在來的路上了。”
周寅坤問:“多久?”
那邊凱文頓了頓,“十個小時。”
對於沙漠外的人來說,十個小時還不到半天,並不算久。但對於沙漠深處的人來說,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屋內一片安靜,連細微的電流聲都變得格外清晰。
那頭的凱文雖未明說緣由,但亞羅聽得出他言下之意。見周寅坤不說話,似是猶豫,少年沉默地垂眸。
作為新一批全能型傭兵,亞羅也一樣參加過沙漠訓練。第一次是印度塔爾沙漠,無裝備橫穿沙漠,那也是他第一次見到沙漠。那次橫穿走了整整兩個月,從兩百人走到最後兩個人。
第二次是去年在伊朗的盧特沙漠,沙漠團隊戰,遇上了難得一遇的極端高溫,也是他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經歷過殘酷的訓練,真正的任務反而變得簡單起來。但殘酷訓練中的一條條人命和一次次絕望,他仍歷歷在目。
在明知有敵人伏擊的情況下,等自己人來再行動是正確的。
可不過一兩秒,男人就有了決斷:“不等了。改車調槍,現在就進。”
聞言亞羅倏地抬眸,正對上周寅坤的眼睛。坤哥的意思是,只帶他一個人也照樣行動?
“磨蹭什麼?”
亞羅眸中原本黯淡下去的光重新燃起,“好的坤哥!”
他一把提起槍箱,快速跟桑魯交代了幾句,桑魯點頭,提起角落的工具箱一起走了出去。
屋內只剩周寅坤一人。
既然命令已下,凱文不再多言,轉而說到另一件事:“坤哥,這次交易遭遇襲擊,應該不是巧合。”
周寅坤把玩著打火機,眼睛盯著屏幕上的地圖,嗯了一聲。
“會不會是亞洲黑幫故意動手腳?遇襲之後,他們倒是聯繫過我是否需要幫忙找失散的武裝軍成員,我拒絕了。亞洲黑幫第一次要求在墨美邊境交貨就出了事,難不成是想黑吃黑,偽裝成第三方搶貨,賴掉尾款?”
“除非他們腦子進水了。”那頭傳來點煙的聲音。
這頭凱文想了想,反應過來。
對於亞洲黑幫這種中間商來說,上線貨源穩定是最重要的。
因為一旦斷供,就會立刻失去買家、失去市場,歸根到底失去的都是錢。所以只要他們腦子沒進水,就不可能砸掉現成的穩定貨源,自斷生路。
但是,也不能排除這其中有內鬼吃裡扒外,故意壞事。
周寅坤說:“盯著點亞洲黑幫的消息,還有跟他們打過交道、結過梁子的墨西哥幫派。”
“坤哥懷疑是墨西哥本地人做的?也對,亞洲黑幫改為地面交易,是因為墨美邊境有一段隧道暫停使用,他們打算用貨運的方式進入美國。交易中途遭到襲擊,還能一擊即中,肯定是有人清楚跨境運輸路線,且知道地道不能用的事。”
話行至此,凱文語氣嚴肅:“如果真是墨西哥本地幫派,他們對地形和當地政府警方都極為熟悉,坤哥你和亞羅這時候進沙漠就太危險了。”
“而且,”凱文忽然又想到一點,“最奇怪的就是他們為什麼會盯著人不放?既然襲擊了交易,為什麼不去搶貨,反而追殺奧萊他們?這根本沒道理。坤哥,是否先暫停行動?”
此時門口出現一道身影,周寅坤抬眸。
亞羅彙報:“坤哥,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