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1-44卷全) - 第946節

這個誓言是鬼先生最強大的盟友。
只消小心些個,莫予蠶娘借口,縱使她武功通神,也不能徑行對付他。
他該防的,是那神秘的嬌小女郎成為奕者,役使場上的棋子如雪艷青、染紅霞等,來破壞這場大會……銀髮女郎蜷曲在綉枕之上,起伏有致的玲瓏身段一覽無遺,微瞇著眼端詳黑衣青年片刻,這才輕輕嘆了口氣,喃喃道:“你這點兒小聰明,用於作惡也盡夠了,果然是不能留下你呀。
汝父在天有靈,當知蠶娘無奈。
”柔荑輕撐,裊裊支起曲線浮凸的上半身,明明土分養眼的美人離榻圖,帳前三丈開外的鬼先生卻不由一震,異常冰冷的無形氣機鎖定他全身上下,以輕功見長的狐異門之主動彈不得,只能睜大眼睛,注視著即將前來索命的無常────能動手的人,絕對不會選擇動口。
(賭……賭輸了么!)汗出如漿,身軀內外全然不受控制,彷佛被凍于堅冰之中,連鼻腔里都漸漸吸不進空氣,死亡的恐懼宛若剝皮凌遲,一點一點地沿背脊爬上,片片剝離他所剩不多的理智。
即使是見多識廣、聰明絕頂的母親,也無法使他體會“凝功鎖脈”的威能。
這種直如妖法般的境界,已遠遠超出鬼先生對武功的理解,他所知的一切武學理論、氣脈運行,都不可能憑空製造出這樣的威壓。
除非……某種不倚內力、大異於現世所行的全新武論。
他研究《寂滅刀》殘譜的時間倍於在場的七玄首腦,即使透過源始秘穹的人體試驗,從刀屍砍斬殺戮的記錄中試圖析出武功的古木鳶,又或是從亡父手中繼承了魏王存魏老道所遺,授權他與“姑射”交換補益的母親,他們對力量────或說足以產生“力量”的武功────的渴求皆不如他。
鬼先生自問在兩家合一的圖譜上所花的鑽研心血,沒有人能超過自己;在《玄囂八陣字》吸引、轉移他的注意力之前,鬼先生可說茶飯不思,將全副心神都投注於殘譜之上。
、寂滅刀的驚人威能不倚靠內力,而是透過對筋骨肌肉的全新應用,移轉產生力景的“點”,從而生出肉身原本所無之力。
光憑這點,無法破解峰級高手所獨有的“凝功鎖脈”神技,但鬼先生依照殘譜所示,以與平時全然相異的方式運使喉肌,驀覺頸間壓力略減,艱難地開口:“且……且慢……我……有話……” 封死全身的堅冰瞬息間消失。
鬼先生力竭仆倒,汗濕重衫,料不到僅短短片刻間受制,竟消耗體力如斯,狼狽的程度,毫不遜於染紅霞與阻宿冥。
蠶娘怪有趣的乜著他,饒富興緻:“挺不錯的嘛!這手是胤野教你,還是你自行悟出?” 鬼先生無意浪費時間與她敘舊,一名膽敢忽視誓限的桑木阻使者,是此際世上最危險的怪物,稍有不愼,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撫著咽喉,極力調勻氣息,當然不是為了戰鬥,而是避免話說到一半痦啞失聲,自絕了生路。
“此……此物……交……交與……前……前輩……” 他從袖中掏出一物,平攤在掌心之上。
旁人尙不及看清,那五色斑斕的物事“颼”的一聲,自行飛入向日金烏帳中,彷佛有人以魚鉤釣線施為,方能一舉越過三丈長的距離,落入蠶娘手裡。
鬼先生親身嘗過氣脈禁鎖的滋味,比之於活人肢體,那股強大的氣機要施壓於空氣,讓小小一隻錦囊“擠”將回去,應是再簡單不過。
只是在他手裡蠟丸大小的織金錦囊,拎在蠶娘手中,倒似個小小提袋,逛街帶上怕也使得。
銀髮女郎居然還眞挽著往腰際比了一比,露出“醜死了”的嫌惡神情,嘖嘖兩聲:“你打平望來,不知京里時興什麼嗎?這種綉金織錦的袋子,拿來貯裝官印便罷,豈能往女子身上妝點?你早些拿出來,我便不猶豫啦,不知美醜,殺了也就是了。
” 鬼先生知她故意嘲諷,並不還口,定定注視女郎手中錦囊,彷佛所貯一現,便能底定乾坤。
蠶娘掂了掂份量,信手解開繫繩,往裡頭看了一眼,俏臉倏凝,但也不過是一霎,旋即回復淡然,微笑道:“此物,你卻是從何處得之?”不像要動手殺人的模樣。
鬼先生略略放下心來,暗忖:“終究是古木鳶難救我命。
”益覺“平安符”那廂凈是些不靠譜的混賬,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待此間事了,定要將祭血魔君等賣與古木鳶輸誠,擺脫這群無能禍精。
當夜在糧船之中,古木鳶將這隻錦囊交他,指名應付“七玄大會上最棘手的敵人”。
他當然不會傻得原封不動,待大禍臨頭,才拿這不知所謂的玩意冒險,前腳剛離,隨手拆開觀視,見囊中貯了塊沾滿污漬的破瓦當,殘剩的圓瓦面上,非常見的捲雲紋或吉祥文字,而是一隻鳥首。
南陵諸封國的達官貴人府上,多以族征的鳥類圖騰製作瓦當,但這一小塊碎片上所見,既非鷹也非鳳,也不似孔雀仙鶴一類的瑞禽,銳目尖喙,瞧著倒像烏鴉。
烏鴉自古不祥,南疆百族之中,並無以鴉形為族徽者;除此之外,囊中別無長物,古木鳶亦無隻字片語交代,可說賣足關子。
古木鳶的智謀,鬼先生從無一絲懷疑,當下只惱他架子忒大,時時端著一副考較人的神氣,彷佛“普天之下,人人吃土;率土之濱,俱都傻屄”,打骨子裡看人不起,連交付救命關竅,都要用上錦囊啞謎這等老橋。
直到看見一路從祭殿入口搖將下來的向日金烏帳,終於明白古木鳶讓他防的是誰。
冷靜點,胤鏗。
他對自己說。
蠶娘看見瓦當碎塊的剎那間,神情產生微妙的動搖,較之現身以來,女郎一貫的冷靜戲謔、成竹在胸,那心弦震動的模樣不是騙人的。
這瓦當代表什麼意思?快想啊,胤鏗,快點想────建築物。
據點。
破碎的瓦當,那是被毀壞的建築,被攻破的據點。
瓦當上那鐵鏽般的暗褐深漬,毫無疑問地是血跡。
這片破瓦當對桑木阻、對蠶娘的意義,只怕是仇。
三土年前,宵明島位於東海的據點遭人血洗、蠶娘亦被仇家所傷一事,鬼先生自是一無所知,恐怕連他的母親胤野亦不知此事。
然而,黑衣青年憑藉著出類拔萃的記憶力與觀察力,自行鍛鍊出某種能由微小事物之中,看出眞貌的異能;他於央土教團中能爬得如此之快,廣受平望都權貴之尊仰推崇,乃至成為皇后心靈寄託,仰賴此術甚多。
“向目烏金”乃是桑木阻之主的象微,以此為瓦當,定是建築群的核心處。
換句話說,瓦當所沾之血,必不是來自無關緊要之人。
還有什麼?殺人,毀跡……要毀去一幢、乃至一片建築,不會有哪個笨蛋蠢到用金瓜銅錘一一敲碎;唯一可行的方式,就是放火。
但瓦當上並無燒灼的痕迹,代表取自兇手縱火之前────(這是……證據!)驀然省覺。
瓦當沾血,顯是取於殺人後;不見焦灼,表示拾於縱火前。
拿得出這塊破瓦片的,當時必定人在現場,若非目擊證人所為,即是殺人縱火的兇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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