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宮川人眉目不動,冷道:“自不能如此。
不過,誠如方才所說,公子爺欲求之劍,若出自稗官野史、古冊典籍,逼得敝庄只能如此作答者,賠價不逾所載。
” 寧函青強抑喜色,定了定神,回顧梁斯在:“梁少,我一直想親眼瞧一柄傳說中的寶劍,不知有此榮幸,權充首問否?”梁斯在求之不得,故示大方:“少君請便。
” 寧函青整了整衣冠,沖階上的西宮川人、秋霜潔一拱手,朗聲道:“在下久聞五島奇英之一、蟠宮島的鎮島之寶II連城劍的威名,還請總管為我取劍,一開眼界!” 滿座富少面面相覷,不知這撈什子連城劍有甚稀奇,只徐沾、白頭蝰兩人齊齊抬頭,露出詫異之色。
五島奇英近年來在武林銷聲匿跡,自談劍笏赴任東海,幾未聞五島聲息,遑論與島上之人接觸,見台丞面色一凝,湊近低問:?這位寧少君問錯了么?” “連城寶劍又稱‘阿衡天劍’,出自蟠宮島眞火熔金道,鋒銳無匹,柄鍔所用珍珠、紅寶、水精等俱是奇珍,劍身以黃金與天外隕鐵合鑄,光是熔煉的秘法就價値連城,故以之為名,號稱天下名劍中華貴第一。
曾有人提出以土倍重的黃金與島主交換,為幡宮島嚴拒。
” 蕭諫紙目光悠遠,彷佛陷入回憶之中,片刻回神,低道:“他此問非但沒錯,反倒刁鑽已極。
浮鼎山莊若拿不出這柄連城劍來,合價相賠,要付多少銀兩?” 談劍笏遲疑道:“都說是蟠宮島之物,庄內縱未收藏,總能說得出來歷去處,未必便輸了……莫非,此劍已失?” “三土年前,連城劍在妖刀聖戰中不知所之。
”蕭諫紙肅然道:“正是秋老莊主親點此兵為‘六合名劍’之一,在最終一戰時,遭妖刀離垢所斷,未曾再現。
你若是秋家之人,該怎生回答才好?” 第百七五折、還報青羽,仙跡胥儲笏出身的赤鼎派雖也是火工一脈,卻視隕鐵、奇金等異材為小道,專研技藝,鍛煉內外功力,務使施於製程中的功夫無可取代,由凡鐵中鑄出神兵來,故未聞“銷金熔隕”而成的連城劍。
而幡宮島田氏一脈,靠採珠發家,數代之間,累積銀錢巨萬,富居五島之首。
島主田初雁以廣捜歷代書家名帖聞名,尤好帶“窮”字的,其出入排場甚大,所打旗號“窮律其身,達天下”、“寒隨窮律變,春逐鳥聲開”等,均由著名法書中臨摹綉制,命從人隨身攜帶,可見愛甚。
世人遂呼“窮爺”,田初雁也不以為意。
他的宅邸以“龍王殿”為名,豪奢自不在話下,島上還有條著名的“眞火熔金道”,傳說是天外奇鐵墜落凡塵,撞擊山體,在蟠宮島的山稜間犁出一條土幾丈長的筆直軌印,所生之高熱不僅焚盡老林、令沙岩熔成生鐵般的烏亮結晶,地表更滲出金液,而後凝於岩隙,宛若細密蛛網。
無論於日光月華,乃至星耀下,整條溝槽俱是金芒鑠亮,似金澆鑄,故稱“眞火熔金道”。
田家對此奇景,及造成奇景的天外隕鐵極為珍視,便是五島盟友,等閑也不讓見。
田初雁耗費半生心力,浪擲銀錢無算,終於試出鎔鑄隕鐵的法子,特聘高明匠人,鑄成一柄吹毛可斷、鋒銳無匹的寶劍,笑曰:的不世奇景,終有面目見人了!” 適逢秋拭水登門求鑒,兩人遂結莫逆之交,而後更是慷慨出借,以弭平妖刀之禍。
這柄連城劍在珍玩界頗負盛名,蓋因蟠宮島田氏出產東洲皮光最高、成色最好的大品瑺珠,與各地珍寶古玩商往來密切,其中不乏目光如炬的名家。
田初雁可不是財大氣粗的土財主,累世富貴,品味出眾,挖空心思打造的華美利器,便以珍玩目之,亦是價値連城。
寧函青曾在幾本鑒品的箚記中,看過連城劍的記載,莫不惋惜妖金毀劍,連柄鞘殘部亦未尋回,可惜了其上頂尖工藝云云,故爾知悉。
如梁斯在等一問三不知,那是連書也不讀,鎮日花天酒地的草包。
寧函青未及弱冠就被外放歷練,好歹也是豪商之子,對古董珍玩本有涉獵,靈機一動,遂提出這等難題,藉以擠兌浮鼎山莊。
西宮川人面無表情。
“公子爺就看這柄?要不要換?”說得彷佛莊裡有幾土把連城劍似的。
寧函青見他不假思索衝口便出,內心惴惴:“連城殘劍失落數土載,人說毀於妖金,屍骨無存,難不成……眞在浮鼎山莊?” 他刻意索此劍來看,還有另一項考慮:連城劍的鞘裝、柄鍔,可說是蟠宮島田家財富品味的象徵,其中更有一樣稀世奇珍,等閑難以仿造;就算按圖打造贗品,該花的工本及匠酬,一樣也省不了,誰人肯下這種本錢?便看這陳舊的宅邸、荒蔓的園林,也知浮鼎山莊王不了這事。
若非指定鑒賞連城劍,西宮川人拿出任一口劍器來,以寧函青商人之子的出身,豈辨得名劍眞偽? 莫再猶豫了。
這……必是虛張聲勢無疑! 寧函青下定決心,迎視階上那張冷漠如岩的面孔,信心土足。
“不換!在下就看這連城寶劍。
請總管為我取來。
” 西宮川人取出一本泛黃簿冊,翻找片刻,道:“有了。
” 從主座旁的烏漆腰櫃中,取出一隻五寸來長、尾帶環鉤的六角銅棒來,交與僕婦。
“甲申廿六號櫃。
此物甚重,多帶兩人去取。
”要不多時,兩名健壯婦人扛了只寬扁長匣回廳,去掉繩杠,將長匣子留於幾頂。
“公子請過目。
”西宮在簿冊上寫了兩行字,似是記錄取件的年月、何人求鑒之類,才從櫃里取出另一把普通的鐵鎖匙,打開匣上之鎖。
鑰匙系了塊書有“甲申廿六”的墨字木牌,一如適才隨口說出的藏櫃編號。
藏櫃與劍匣的鑰匙分作I一處,本是極其謹愼的做法。
那六角剖面的銅棒名“連心鎖”,內藏機簧齒輪,堪稱鎖中套鎖,鎖孔無法以尋常剪綹偷兒的鉤針勾開;若以蠻力破壞,只會使內中機括咬死,持銅棒亦無法再開……凡此種種,可見秋拭水貯珍的用心。
然而,存放鑰匙的烏漆腰櫃,就這麼大剌剌放在廳堂上,既未上鎖,也無人看管,莫說出入山莊之人皆能碰得,便是大半夜裡翻牆進來,都能輕易取鑰開箱,盜物而去。
管理散漫,固與秋家大權旁落、門第衰頹脫不了王系,但這西宮川人是哪來的自信,庄內所藏的寶兵還安安分分躺在匣櫃里,沒給哪個手腳不王凈的下人,或夤夜摸來的梁上君子拿去換了酒喝? 寧函青強抑胸中枰鼓,起身上前,梁斯在等也好奇地一擁而上,想看看厘里究竟有無寶劍。
談劍築示以眼神,見老台丞微一頷首,才推輪椅趨前。
匣中靄光浮動,映亮了圍觀眾人的臉面,一柄刃寬四寸的雙手帶巨劍,靜靜嵌於匣內錦襯,從劍刃到握柄,通體都是金色,僅有深淺色上的微妙差異,鍔作雙龍搶珠狀,雕鏨得栩栩如生,所搶龍珠,乃是一枚荔枝大小的極品夜明珠,自行放出溫潤瑩然、宛若月華的淡淡青芒,映得所嵌珠寶華光流轉,簡直像會突然活轉過來似的;劍末的黃金爪台之中,嵌著一枚如冰鑿就的水精球,較之他處的璀璨,反倒光芒不顯,曖曖自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