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1-44卷全) - 第788節

照原訂計畫,只消有一名潛行都衛陷於敵窟,黑島基地須於第一時間內移轉,以防機密為狐異門拷掠,反成對手的獵物。
執行“夜驚”行動的,都是綺鴛手底下人,堪稱潛行都最優秀的一群;若非宗主指定由她在外策應,綺鴛該親自領她們入谷才是。
一貫沉默的少女握緊拳頭,牙齒格格作響。
但她非常瞭解宗主無情的裁斷,才是此際最聰明、最正確的選擇,換作是她自己,放下私人情感之後,也必以本部多數人的安全為最優先。
(可惡……可惡! 驀地,一抹刺亮的火流星衝天而起,旋即隱沒,幾條豆粒也似的人影奔出金環谷,卻未撤離,只在風中揮手。
“……宗主!” 綺鴛奔至崖邊,大半截身子探出壘緣,兩瓣圓股綳得硬實,看清出來的都是自己人,才猛然回頭。
漱玉節也覺有異,點頭道:“去瞧瞧,小心點。
” 綺鴛解下斜揹在後的烏布長囊,取出數截部件,組成一張七尺來長、比她身子還高的“朱崖弓”弓尾拄地,以全身的力量拽開雙股牛筋鐵弦,“颼”的一聲勁響破空,射出一桿比三尺青鋼劍更長、形似鐵叉的黝黑異刃! 弓弦振動的力量,連一丈開外的符赤錦都能清楚感覺,咻咻聲不絕於耳,原來鐵叉箭尾連著燭徑粗細的長索,為箭所引,“篤!” 牢牢插上一株雙手堪堪合圍的老樹。
綺鴛拉緊引索,取出隨身的飛燕雙拐之一,搭著引索助跑幾步,倏地躍出了土垣,“唰”的一聲緣索滑下,嬌小的身子凌空隨風擺盪,眨眼間便下到了金環谷之外。
“谷里怎麼了?” 計畫生變,符赤錦也不禁緊張起來。
莫非胡大爺錯算了鬼先生,金環谷還藏著什麼厲害的撒手鐧? “……不知道。
別忙,再看會兒。
” 漱玉節身未動目未移,凝眸遠眺,淡淡回答。
綺鴛落地之後,偕同僚二度入谷,符赤錦站至高處,視線跟了一小段,旋被屋影所遮,再不復見。
崗上之風大得異乎尋常,如此距離,便是谷中發生打鬥也未必能聽見,符赤錦枯等片刻,不見有人出來,心中的焦慮急遽膨脹,一拽漱玉節之袖,急道:“不若咱們下去看──”語聲未落,馳道另一頭炬焰閃動,甲衣鮮亮的穀城鐵騎已掀塵奔至,密密麻麻的一片,敢情慕容柔竟派了千騎隊來。
“綺鴛她們還在谷里!” 符赤錦逆風叫道,把心一橫,拾了根結實的松枝搭上引索,便要滑下。
“……我去叫她們!” 漱玉節眼明手快,攔腰一把將她抱住,兩人齊齊坐倒。
“這你不會,是要摔死人的!” 漱玉節尖銳的嗓音陡地揚起,難得沒掛上那張溫文嫻雅的假面。
“綺鴛她們受過嚴格訓練,沒你想的這麼簡單!” “穀城大營的人──”“所以更不能下去!” 漱玉節拔出腰劍,“唰!” 斬斷引索,斷索咻咻地一路拖下土崗,宛若斷尾逃生的大蟒,約莫鐵叉上有什麼收卷的機括,必要時一斷去索系,人便不知鐵叉是自何處射來。
符赤錦目瞪口呆,手腳並用衝到壘邊,大隊鐵騎恰好由崗下馳過,她趕緊一縮螓首,以免泄漏形跡。
回見系著半截斷索的大樹下,漱玉節坐倒在地,拄劍嬌喘,覆面巾不知何時扯下,露出一張蒼白微汗的絕美瓜子臉蛋,口唇邊黏著幾綹濕發,狼狽中更顯淒艷,忍不住搖頭。
“你就這麼……這麼捨得犧牲么?” 漱玉節冷哼道:“綺鴛能處理的。
” “萬一她逃不出呢?” 符赤錦心有不甘:“萬一……她被狐異門人所擒,又或落入穀城鐵騎手裡──”“那下回訓練潛行都時,要再嚴格些。
” 漱玉節美眸一烈,咬牙切齒的模樣更添一抹危險的詭艷。
符赤錦一直認為她人前人後,各有幾張不同的假面具,料不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與印象中截然不同的漱玉節:危險、粗野,充滿荒嶺自生般的強悍與生命力,細緻優雅的美貌與撕咬血肉般的狂囂竟無扞格,彷彿本該如此,艷者更艷,狂處益狂。
漱玉節見她難得瞠目結舌,露出一副嬌憨的傻樣,粉面之上還沾著塵土,不由“噗哧”一聲,撢了撢膝腿,起身笑道:“身居高位,不是你想得這麼簡單,寶寶錦兒。
” 又恢復成雍容溫婉、其淡如菊的貴婦模樣,與方才判若兩人。
回到土壘邊上,谷中人喝馬鳴,好不熱鬧,全是穀城大營的人。
正覺奇怪,綺鴛已循崗后的羊腸小徑攀上,漱玉節瞥了符赤錦一眼,怡然道:“其他人呢?” 綺鴛抹汗俯身:“回宗主的話,都撤了,無有損傷。
” 符赤錦輕哼一聲,暗自鬆了口氣。
“谷里怎麼回事?為何放出警號?” 漱玉節問。
“因為姐妹們不知該怎麼辦。
” 綺鴛面色凝重,一句一句慢慢說:“金環谷內,除了四處點起的牛油燃燭,一個人也沒有。
所有屋裡都是空的,沒有人、沒有桌椅几凳,沒有胡大爺說的江湖人或受拐女子……什麼都沒有。
在我們之前,此谷便已空了。
” 第百五二折 其氣周流,香捲雲收在蘇合薰的引領下出了冷鑪谷,星夜兼程,趕到血河盪附近時已近平明,東方微露魚肚白。
他在附近一間野郊鋪子用茶用湯,就著晨曦沿河尋路,過程卻比想像中耗時,待找到那塊肖似石獅的記號石,已是日正當中。
所幸水潭左近土分荒僻,莫說行人,連貓狗都沒見一隻,不過才土數天光景,樹頂藤蔓已垂至石上,耿照用向蘇合薰借來的短匕揮斬藤荊,清出一小塊空地來,挪開石頭,以匕作鏟,將包著骯髒外衣的金甲掘了出來。
當夜匆匆掩埋,沒能仔細清點,但由包裹的布疋看來,該是原封未動,顯然雪艷青一直沒能重返此地,起出她珍逾性命的金甲。
耿照按甲片大小、形狀,依序疊將起來,以降低搬運時的累贅,同時剝除了甲片內的棉革襯裡,減少層層相壘之後的體積;饒是如此,重新收攏的金甲仍是偌大一包,無論揹到什麼地方,很難不引人側目。
冷鑪谷外頗有幾處聚落,最大的鎮子里有千餘戶,種菜養雞,足以支應天羅香的日常用度,更遑論往血河盪的路上,已切過越浦城郊的最外圍,道上不止多見百姓,甚至有赤煉堂的堂口據點、明樁暗哨,偽裝成茶棚店鋪一類。
負著忒大包金燦燦的物事,光天化日招搖過市,只怕永遠回不了冷鑪谷。
耿照細估往返路程,雖知時間緊迫,仍不欲冒險招搖,忍著心焦,隱於藤蔓垂掛的密林深處,靜待日影西移。
枯等之間百無聊賴,隨手取出一塊甲片觀視,無巧不巧,抽出的恰是一片脛甲,當日於窺孔中見鬼先生所示,正是此部的贗品。
甲內密密麻麻鐫著蠅頭小楷,以刃尖之類的銳物所刻,一撇一捺圓潤有致,全然不似鐫工,彷彿雕者用的是桿紫毫,輕鬆揮灑,毫毛尖兒本身就是不世神兵,足以在如此堅硬沉重的甲衣內留下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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