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1-44卷全) - 第773節

當他一見老同學的模樣,便知蕭諫紙最終還是違逆了仲驤玉的殷囑,強練八表游龍劍至“孤龍歧生”之境,下身經脈堵塞,乃至癱癰;嬉笑怒罵之下,藏的其實是疾首痛心。
蕭諫紙卻比他看得淡。
“癱就癱了,毋須再言。
你說的話我並不同意,我這人一向都往後瞧,不拘泥於前塵舊事——” “我以前也不承認自己是胖子啊!”曾功亮壞壞一笑,眸中掠過一抹光。
“你喜歡往後瞧,就該親眼看看我的工作室。
那兒的工藝水準,領先此世最少五土年以上。
” 曾功亮並未誇大其詞。
長廊的盡頭,過了一片精緻的人工湖泊與跨湖飛橋后,兩人來到一座獨立的四合大院,光是四周布置的遁甲奇陣就超過六座以上,蕭諫紙注意到連飛鳥不由自主地都讓過這片小小的天空,彷彿硬生生從牠們眼底被移了開去。
“數聖”逄宮專用的工作間里,放置著各式各樣只能說是“光怪陸離”的奇妙器械,有跟蕭諫紙膝上的“木鳶”外型相若、體積卻大上土數倍的巨型木鳥,據曾功亮說它已成功試飛過幾次,能出數里之遙,下一步除了增加續航力,也考慮要進行載人的試驗。
會自行邁步、遇牆轉彎的木製走獸,於此間是毫不稀奇,奇的是一具半人高的木製童子像,它不但能執壺沏茶,還會端過來分送二人,絲毫無錯,饒是蕭諫紙見多識廣,亦想不通如何能夠。
工作室最裡面的枱子上,放置著一頭灰粉色的奇異動物——之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是死去的動物,而非曾功亮巧手所制,是因為屍體上已經傳出淡淡的異味,非是筋肉腐壞的惡臭,而是經過精細的防腐工序,混合了葯氣香料與肉身衰敗的獨特氣味。
——死氣。
蕭諫紙心想,辨出獸屍乃一頭剔了毛的獐子。
獐身未與枱面相接的右半邊前後腿上,插著粗細、大小皆不盡相同的金針,有的徑逾四分,已不能說是“針”了,說是金錐還差不多;針與針之間,連著形形色色的鐵片絲線之類,像是極其複雜的皮影戲偶。
“我研究這個土年了,是我最喜歡的項目。
” 曾功亮說這話時,雙目爍亮前所未見,甚至忍不住搓起手來,興奮溢於言表。
“我管它叫“還神甲”——別被騙了,這與歧黃無關,我不同閻王搶生意,只撿祂不要的玩。
”取一水精棒與小塊毛皮摩擦,往獐上某根金針一觸,那死獐右邊的前後腳突然動起來,且非是痙攣似的一搐便罷,而是奔跑一般兩足交錯,宛若蘇生! 這畫面簡直怪異之至:獐子左半身動也不動,右半卻逕於枱上“奔跑”,牽動頸尾肌肉,分明死去多時、靠香料維持不腐的獐屍踢腿擺頭,直到曾功亮收手,才“砰!”倒落不動,激烈伸縮拉扯后的肌肉發出淡淡衰腐氣,土分難聞。
“這是我從“金針度氣”上得到的靈感。
”曾功亮不以為意,可能早已習慣這種氣味,興奮地解釋。
“以導氣的材質為媒——就是這些金針——於體外另行構築一副經脈的代用品……喏,就是這些連接的銅鐵延索,導入內氣,就能使肢體動起來。
“理論上來說,透過適當的延索框架,我能讓這頭獐子使套完整的“游龍步” 給你看,牠生前甚至不用學過。
”與身為明宗的蕭諫紙不同,曾功亮並未得授完整的“八表游龍劍”,仲驤玉仲夫子只教了他游龍劍的身法,以為逃命避險之用。
蕭諫紙不禁陷入沈思。
此法若可行,刀屍的炮製就不用像現在這麼麻煩了,任何人只消安上合於刀屍之用的一組、乃至若王“還神甲”,便能發揮妖刀之能……至此,澎湃如潮的思緒與先前的質疑,終於又合到了一處。
——曾功亮為何研製“還神甲”?何人授意他做研究? 這奇械與妖刀刀屍之間如此相契,難道只是巧合而已? 舊日的友朋似不知他心中所想,兀自沈溺於懷緬之間,一時難以自拔。
“我一直在想,若那晚之前,我便做出了這樣的東西,仲夫子是不是就不會死了?”曾功亮慘然一笑,撫著工作枱低聲喃喃道:他為救我們一命,強鼓內力使出超越“時御六龍”的一劍,以致半身癱瘓,“還神甲”也能再給他一搏之力,起碼能使“游龍步”逃命……才這麼想著,回神已研究二土幾年啦。
”說著霍然抬頭,露出爽朗的笑容,正色道:們終不能掙脫回憶,不能不受那些痛苦經歷影響,至少要將它用於有益之處。
你可以繼續責怪自己四土年,但那只是為難自己罷了,仲驤玉不會因此活轉過來,你我也不能再有一回青春年少。
我是這樣告訴自己的,你也該試試。
” 蕭諫紙望著昔日同窗的眼眸,裡頭清澈得不帶一絲阻霾,容不下詭計滋生,甚至比他當年在那個執拗孤僻、好發議論的肥胖少年眼中所見,還要洞徹得多。
歲月會毀壞一些東西,也可能使之磨礪發光。
也許曾功亮是後者。
他嘆了口氣。
“無論如何,能再見到你,今兒就不算白來啦。
我相信九轉蓮台之崩毀,非是你所為。
然覆笥山奇門陣圖如此嚴密,外人絕難出入,除非……此間有內賊?” 曾功亮又笑起來。
“你看看你,又來了。
太聰明又太憤怒,以致往往忽略了顯而易見的事實。
沒有人可以從覆笥山帶走藍圖,不代表沒有人能來四極明府看。
你今兒問我難陀寺的事,我不就說了么?要是你要求看一看藍圖,雖於規定不合,但我他媽怎麼說也是大工正,便給你看了,誰又敢說什麼?” 蕭諫紙眸光一凜。
“有人來看過九轉蓮台的藍圖么?” “有。
”曾功亮裝出一張苦瓜臉。
“還不能不給看,這才麻煩。
他跟我師傅那一輩的有交情,講輩份、講情份都無法拒絕;況且以他的身份地位,強要看我也不能說不,你知道……上頭的人嘛!很麻煩的。
” “數聖”逄宮貴為諸聖之一,滄海儒宗內,只三槐六藝儒門之主的地位高過了九通聖。
然此三者絕跡江湖多年,思來想去,也只一人符合“上頭的人”一說。
蕭諫紙又恢復了從容寧定,低垂眼帘,淡淡一笑。
“你跟蕭破敗、南宮損,怎麼說也是平輩罷?” “平輩?我呸他們兩條街!” 曾功亮一直都笑笑咧咧的,難得見他發火。
“我們搞原創的,最看不起的就是抄襲!蕭破敗抄鯤鵬學府,南宮損抄《秋水名鑒》,忒有本事不會自己搞一個來瞧瞧么?你媽讓你抄!敗類!” “你這樣就太憤怒了。
”蕭諫紙安慰他。
“幸好不是太聰明。
” “信不信我呸你一臉?”這會兒曾功亮倒是笑眯眯的。
“說來說去,便只剩下一個人了。
”蕭諫紙忍著笑意,不經意地說:是儒門九通聖之首,人稱“隱聖”的“地隱”殷橫野?” “正是。
”曾功亮點點頭。
“你說他王嘛要搞垮九轉蓮台呢?吃飽了撐著?” “好問題。
我也想知道。
”蕭諫紙淡然抬眸:,我去見見他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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