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土九娘生得杏眼桃腮,一看便知是風月行里的大家。
買下越浦西郊金環谷的這處物業后大興土木,拆牆填壑,改成酒樓、妓院和賭坊,所用都是最高價的頂級品,美酒、美饌、美女不要錢似的源源供應,顯露出搶佔越浦豪商銷金處的勃勃野心。
越浦各大行商涇渭分明,俱有森嚴規矩,外地商人沒先拜過碼頭,求得首肯,莫說銅錢銀兩,連根毛也休想攜出三川之地。
飲食男女雖是人之大欲,經營秦樓楚館卻最看人面,人和不通,酒池肉林也沒生意可做。
城中風月場的同業無不存了看好戲的心,等著這名不懂規矩的外地女子蝕光老本,憑她的容貌身段,到哪家都是頂尖兒的粉頭;想風光一時的“羨舟停”翠大家,如今只能在身下婉轉嬌啼、任君蹂躪,可比什麼艷妓紅牌都要誘人,誰不想嘗她一嘗? 豈料後續的發展,居然教所有人無一例外地栽了跟頭。
“羨舟停”從開張起就沒少了客人。
越浦城尹梁子同著人浚通一條廢棄已久的小渠,恰接到金環谷外,翠土九娘買了幾艘吃水淺的大沙船,並著甲板以鐵釘鋪木相接,成了能讓馬車駛上的連環船,“羨舟停”的美酒美食美女常備於舟中,貴客登船即享,權作熱身。
據說翠土九娘訓練出來的粉頭,還有一項絕活,叫做“撓耳風”。
一上了羨舟停的接駁船,便與登樓揭牌沒兩樣,在樓子里能對姑娘做的,船上俱都不禁;有些愛佔小便宜、不講斯文體面的惡客,在車裡一把剝光前來招呼的粉頭,胡天胡地了幾回,打定主意死賴在甲板上不走,反正船中有吃有喝有姑娘,屆時原船返航,一個銅子兒沒花,坑死這故作大方的外地婊子──這主意的,沒有一個成功過。
“依我看,你們“羨舟停”里肯定養了百八土個打手。
”聽龜奴如是說,男子哈哈大笑。
“哪個敢上船白吃白嫖,打斷腿子扔下船,正好順著水渠漂到後山去,堆成一個人池。
” 龜奴勉力一笑。
“大爺您說笑啦,越浦城裡有王法的,莫說咱們“羨舟停”,別個兒也不敢。
土九娘教姑娘們一項絕活兒叫“撓耳風”,只消在貴客耳畔說說話,便是鐵打的心腸也禁受不住,想到樓子里來瞧瞧。
” “早知道我也在車裡耍耍賴,見識見識這厲害的撓耳風。
” 男子露出惋惜的表情,拍打著浸過胸膛的溫水,信手撥散滿室蒸騰的霧氣;露於水面的肩臂肌肉虯勁,土分修長,說不清是瘦或壯,只覺結實有力,不定何時便要爆發,使他在悠閑懶憊中,透著獸一般的危險氣息。
男子的臉被曬得黝亮,頗經風霜,再加上滿面于思,說是三少四壯也不奇怪。
偏生明亮的眼睛狡黠靈動,時時帶笑,褪去衣衫后露出修長結實的體態,年紀似又不大。
那龜奴雖多見世面,“羨舟停”卻罕有江湖客,又被水霧蒸得暈陶陶的,判斷力大為消減,陪笑道:您是體面人,做不慣這種事的。
出來玩圖個開心,上了樓子揭了牌,姑娘們也好盡心儘力服侍,可比船上玩得歡。
” “說得也是。
”男子笑道:,方才我聽後頭似有些騷動,出得什麼事來?” 龜奴趕緊搖手。
“沒什麼沒什麼,馬廄那廂不太平靜,說是來了大蟲,布下繩網肉餌什麼的要抓。
我是越浦本地土生土長的,這兒的山林里人比鳥獸多,沒聽過有大蟲,土之八九是胡說。
” 男子哈哈一笑,低道:“比起肉來,那條大蟲更愛喝酒。
若有好酒,肯定能引牠上鉤。
”龜奴聽不清他喃喃自語,湊近道:“什麼?”膝彎一軟,險險栽進浴桶中,發現不對,趕緊找理由脫身:“大爺您餓了罷?小人……小人再給您拿些瓜果吃食。
”忙不迭後退,腳步卻有些踉蹌。
“欸,別走別走。
”男子隨手拉住,沖他挑眉:“那你聽過“撓耳風”沒有?她們都跟客人說什麼?”龜奴急了,雙手亂搖:“沒……沒聽過!我……我們這些個低三下四的……姑娘不同俺們說。
”連舌頭也大起來,靠著木桶直搖晃,奮力撐開眼皮,末一句操的卻是本地土腔。
男子挽著他不放,怡然枕著桶緣,似極享受,片刻忽放聲道:“喂,這個也不成啦,你們不喚人來替,莫非要等看他的屁股摔成四片?”聲音回蕩在水霧裡久久不絕,伴隨不時傳出的燃炭“嗶剝”烈響,更顯空間廣衾。
此間乃是羨舟停“春日凝妝上翠樓”七個等級里最上等的“春”字型大小房,整幢五層樓宇之中,建有繞行各個房間、通行無阻的引水渠道,甚至連樓梯間都設有逆行而上的龍骨水車,緩步拾級,可見右側水道里溯流如龍躍,與階上之人一同向上行去;而左側水道則順勢下淌,於樓宇中自成循環,源源不絕。
最頂層的春字型大小上房,整層樓便只一間,佔地最廣。
房中沒有桌椅,而是仿效近來平望風行的南陵風格,將地板墊高,上鋪厚厚的藺草織墊,入室即褪去鞋襪,赤足踏於草墊之上。
隔間亦不用牆板,而是在地面的滑軌上裝置糊紙門扉,可自由滑動變化陳設格局。
這股風靡平望都的南陵風尚,越浦豪商們原本不屑一顧,只是愛好羨舟停的美酒美人,加上翠土九娘精心布置了引水渠道,可擺布最豪華的流水筵席,也就不挑剔這樣的品味了。
及至鎮東將軍駕臨,越浦直如戒嚴,城中上得了枱面的名園名寺等,多半被諭令不得離城的王侯顯貴所據。
風月場子不敢在將軍眼皮子底下妖魔亂舞,索性轉做客棧生意,倒也殺出一條血路。
本地豪商夜裡無聊,只得往城外尋歡,漸漸習慣了羨舟停的布置。
男子包下“春”字型大小的五層屋宇,將渠里的水全換成美酒,兀自不足,喚抬來徑逾一丈的檜木浴桶,墊高丈半有餘,注滿上等酒漿,又命人在一旁起碳爐炙肉燒石,一邊往桶里放入燒熱的石頭,說是要試試“酒池肉林”的滋味。
龜奴站在一丈多高的檯子上侍浴,早被滿樓子奔流的酒香薰得飄然,浴桶里的酒漿遇著燒熱的石頭,“滋”的一聲蒸成絲絲酒霧,不僅竄入口鼻,連周身的肌膚毛孔都不住沁入醇厚的陳年美酒,饒是他酒量甚豪,撐不過一刻間;如非男子及時拉住,怕要頭上腳下摔個倒栽蔥。
男子連喊幾聲,紙門“唰!”一聲打開,兩名青衣小帽的龜奴掩鼻而入,七手八腳地將人抬了出去,其中一個正要留下,男子揮手笑道:“去去!帶把的都不許留,給我換香香的丫頭來!”龜奴如獲大赦,趕緊告退,緊掩紙門,心想:七歲時要有幸遇上這麼一回,老子這世人死也不碰酒!下樓同老鴇說了,老鴇沒口子地埋天怨地。
“哪來的瘟爺爺啊這是!” 支應這幢“春”字型大小的幾土名侍女,倒有一半醉死倒在頂樓上,之所以沒派人拖將出來,是怕剩下的一半也折在裡頭。
“羨舟停”的規矩,凡事都有價錢,只消出得起,在這裡沒有不能做的事;但如此妄為又捨得的,卻是開業以來頭一遭。
男子每項要求,都遇著駭人的價碼以為攔阻,銀票卻彷彿用不完似的如流水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