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1-44卷全) - 第66節

“傻瓜。
” 橫疏影拈筆低頭,繼續處理堆積如山的公事,暗示談話已告一段落。
對算無遺策的橫二總管來說,此事已然塵埃落定,沒有其他更好的解法。
“你不能說,就讓別人說去。
” “讓……誰說去?” “還能有誰?” 她趁著蘸墨的空檔抬起螓首,嫣然一笑,笑容里似有一絲頑皮戲謔。
“自然是你的染紅霞染姑娘呀!還能有誰?” ◇ ◇ ◇巡城木梆忽然響起,混著山間細細的冷冽風咆,在靜默的夜裡回蕩著空洞洞的曠遠與寂寥。
不知不覺,竟已是丑時了。
命耿照退下歇息后,她還處理了一陣子的公事,回過神時腰背隱隱酸疼,難受得緊。
橫疏影輕舒藕臂,忍不住輕輕“嗯”了一聲,兼具腴潤肉感及緊緻彈性的小腰擰成一抹雕弧弓似的誘人曲線--這絕不是鎮日抱著閨房綉墩足不出戶、即將錯失青春尾巴的少婦,應該有的彈性與柔軟度。
可以想象她在床笫間曲起長腿、扭轉腰肢之時,成熟冶麗的胴體足以拗成各種難以想象的驚人角度,絞著、擰著、掐握著嫩膣中硬挺滾燙的雄壯陽物,裹著溫膩的漿水,為男人帶來不可思議的擦刮快感……不會半點武功的女人來說,她對自己的胴體感到土分驕傲。
放眼武林,不是每個習武的女子都能像染紅霞那樣天生麗質,同時兼具高明的武功與柔媚的曲線,更多的是在艱苦的鍛煉過程中失去了女子獨有的窈窕,被迫以發達的肌肉、粗厚的肩頸,以及鼓起結實的腰腿等與男子一爭雄長。
她時常想象她們攬鏡自照的模樣,心中不無慨嘆。
想到染紅霞,還有適才耿照脹著一張大紅柿子臉的模樣,橫疏影噗哧一聲,忍不住輕笑起來。
瞎子都看得出那兩人之間,關係並不單純。
那股子氤氤氳氳、遮遮掩掩的曖昧之情,恐怕連貌似粗豪的胡彥之也瞞不過。
以染紅霞的武功造詣,腿上既然無傷,行走時卻有著微妙的遲礙之感,分明是破瓜不久的徵兆……是耿照盜了她的紅丸么?水月門下一向重視弟子的貞操,以兩人身份之懸殊,卻又如何能夠? 荒唐。
橫疏影輕叩桌面,抿著一抹苦笑,自嘲似的搖了搖頭。
--明明我們才是壞人呢!竟也覺得其中詭密重重? “荒唐。
”她輕聲呢喃著,秉著燭台走進了內室。
這裡是她日常更衣處,四面無窗,唯一的入口外還有鑲玉屏風隔擋;放落門帘之後,便無受人窺視之虞。
內室里除了綉墩鏡台、屏風衣櫃之外,就只有一張舒適的烏木牙床。
橫疏影將披在床架上的單衣、肚兜等拾到一處,在梳妝台下輕扳幾下,“喀”的一聲低響,翻開一方小小的夾層屜櫃,取出一隻烏木小匣打開。
匣中的青紫襯緞上,嵌著一張臉譜也似的奇妙面具。
那面具乃是木頭雕成,打磨得異常光滑,美麗的木紋外彷彿上了層霧潤潤的精製蜂蠟,從潤之中透出清晰細緻的肌理,與髹漆的那種晶亮油感截然不同,更深沉也更細膩,彷彿蘊含在木質中的生命活力被倏然凝結,就一直保持在“活著”的那一瞬間。
製成面具的木質不易辨認,橫疏影過慣了豪奢日子,甚至見過許多價值連城的珍貴木料,其中卻無這般輕薄堅韌的質地。
面具厚只分許,入手卻不像同等大小、厚度的紙片或布疋,雖然不到“重”的地步,剎那間卻有“微微一沉”的錯覺-- 那是戴在臉上時會覺得安心、彷彿被什麼東西保護著的感覺。
面具雕成一張細膩的女人面孔,柳眉杏眼,微噘的小嘴有一股野性之美。
與精緻的面刻相比,上額兩鬢卻大刀闊斧,極端豪邁地亂鑿起來,斫成一頭狂野的獅鬃;粗暴狂亂、猶如樹根般的鬃毛貼著鬢邊伸入面頰眼角,形成虎紋似的奇異斑痕。
--倘若傳說中的山鬼化出實體,該是這般模樣罷? 橫疏影第一次看到這張面具時,忍不住渾身顫抖,幾乎以為是從活人身上剝製而成、如蠟屍麵皮之類的鬼物。
不過現在已不覺得可怕了,人就是這樣,時日一長,什麼都會習慣的。
面具額間嵌有一枚小小的菱狀突起,材質似是玉石一類,雕成一隻豎起的眼睛模樣,眼中卻有兩顆交迭的瞳仁,疑似眼白的部位填滿抽象的青銅表號紋,模樣說不出的詭異。
“這是“重瞳”。
”給她面具的那個人,曾經這樣說:“傳說中,“目有重瞳”乃成仙之兆。
戴上這個面具,你才能成為我等“姑射”的一員。
” “我們……也算是仙人么?” 她記得當時自己雙手抱肩、簌簌顫抖,奮力抵抗著地底岩洞中異常刺骨的濕冷水氣。
那是她平生第二次,那樣的痛恨自己不懂武功。
而“那人”只是冷冷望著她,眼洞里射出兩道凜冽寒芒,彷彿她瑟縮在單薄濕衣下的誘人胴體什麼也不是,並不比道旁的鹽腌屍殍更加珍貴可口。
她生平頭一次--或許也是唯一的一次--覺得自己最驕傲的胴體在男人眼中一無是處,心中最後一處可以依恃的堡壘終於崩潰。
“死而復生之後,只有兩條路可走;不是仙人,便是厲鬼。
” 那人說著,緩緩把面具罩在她的臉上,枯瘦的手指隔著眼洞為她抹去淚水。
那粗糙刺痛的磨砂感,有著霜痕裂凍般的膚觸與氣味,還有一絲風化似的淡淡腐朽……,我們究竟是仙人……還是厲鬼? ◇ ◇ ◇驟爾回神,咬了咬唇,小心將面具拿起,擱在一旁。
今夜“那人”並未召喚,還不到戴起這張面具的時候。
但那一刻很快又將來臨。
面具底下的青紫綢墊上,整整齊齊壓著四條比女人尾指略細略短的銅管,管上的雕紋與面具額間的“重瞳”如出一轍,精巧的突起和凹陷密密麻麻地遍布整隻銅管,管身上下各有一環,連結處設有活扣,可任意調整銅環的高低。
她拿起銅管輕晃著,確定管中有極細微的液搖聲,這才在銅管上撥得幾撥,按照記憶將表面的凸紋移動到正確的位置。
嵌在管面的凹凸起伏各自連結著管中的細小機簧,一旦未照步驟開啟,又或以蠻力破壞銅管,管中貯藏的石灰與水便會立刻混合,瞬息間把當中捲起的菉草紙滾爛銷毀。
“喀答!”一聲脆響,橫疏影將管面簧片悉數歸位,從管隙彈出一根銅針似的小軸,如畫卷般拉出三寸來長的淡青脆紙。
這種特製的菉草紙浸過葯料,書寫無須筆墨。
她拔下發簪,簪尖劃過之處,紙上便浮出藏青色的字跡:“琴魔雖死,其知猶存,暫在我手,尚未泄漏。
赤眼無主,須先移出;儘速一會,以便定奪。
”將面具上的重瞳摘下,竟是枚天珠雕成的印章,在菉草紙箋末端印上“空林夜鬼”四個篆字,暗紅色的印痕宛若鮮血塗就。
她將銅針卷回管中,“喀答”一按,銅管表面就像是上了機簧似的一陣亂轉,凹凸不平的詭異紋路又回復原初的散亂模樣。
這便是惡鬼們……不,是“姑射”的仙人之間傳遞訊息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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