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治。
”植雅章淡淡一笑,重新穿好衣服。
“對手所發勁力凝而不散,數月以來,我用全身功力將它封在胸口,依舊不能阻止,也無法祛除,只能任其一寸寸斷血塞氣,腐壞筋肉。
待異勁穿透肺腑,觸及心脈,便是我的死期。
” 潛伏數月而不散的勁力,簡直是聞所未聞!六人面面相覷。
季雅壯按捺不住,振臂嚷道:“究竟是誰打傷掌門人,與本門為難?我等便是拼了性命--” “我沒看清他的真面目,只知是個黑衣人。
”植雅章打斷了他。
“交手三合,均為試探,我知對手修為之高,平生僅見,不敢託大,遂以“數罟入洿”牽制,欲施展“河凶移粟”時,便即中招。
” “數罟入洿”是威力絕強的進擊招數,用以牽制敵人,那是寓守於攻、攻守兼具的意思了。
然此法不存於套路,眾人聽掌門人說起,不由得在腦海中試演一遍,果然妙極,怎自己就沒想過這般運用?季雅壯隨手比劃,幾乎脫口大讚,片刻才想起此時不宜,趕緊將半舉的兩隻手放下,幸旁人各自心思,未有留意。
俞雅艷想了一想,又蹙眉道:“掌門人以右掌施展“河凶移粟”,這攻守間的轉換堪稱無懈可擊,便是三方受敵,盡也當得。
那人如何能尋得破綻,數擊掌門人胸口要害,留下如此凶勁?” 植雅章慘然一笑。
“他只用了一指。
” 六位師叔自踏出內堂,彷彿變了個人,與掌門人連成一氣,逼著弟子們練功,連最溫和的俞師叔也不例外。
關於堂議眾說紛紜,有說師叔們賭了彩頭,牽涉極大,這回是真的輸不起,也有人說是掌門人動之以情,說服了眾人……咸尊明白:以師父的修為,任兩位師叔連手都討不了好,對方能以一指之功,傷他到這般田地,當真殺進青鋒照來,“滅門”云云絕非危言聳聽。
這是本門百年未遇的空前大危機。
雖說師父沒見到兇手的真面目,可沒說猜不到是誰,震驚過後,到底是俞師叔老練,最早恢復鎮定,想了一想,沉道:“傷而不殺,這是裹脅之意了。
”眾人聞言一凜,見掌門人垂眸不語,顯然心中不是沒有答案,一致扭頭,靜待掌門人發落。
“咸尊,你先出去。
”此後的堂議,他便未能再與聞。
邵咸尊並不在意。
四土七代弟子中,只他一人被留在內堂,而眾師叔對此皆無異議,彷彿理所當然,其中意義不言可喻。
比起在這種地方鬧彆扭,邵咸尊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從師父的話里得到靈感,重新鑽研“數罟入洿”這一式,試圖增益修補,以提升不動心掌的威力。
在他看來,本門的武功不能說是不厲害,然而失之於溫吞,內功修為須耗年月,倒還罷了,手底的路數卻也拖泥帶水扭扭捏捏,不能裨補其闕,是為大害。
以書呆師父的修為,若鐵了心欲致對方於死,豈能被輕易擊中心口要害?說到了底,就是迂闊自誤。
身為青鋒照第四土七代的首徒、未來的掌門人,他絕不能再犯這樣的錯誤。
這可不是自我陶醉。
無論對方意欲何為,只要青鋒照一日不屈服,植雅章指定的繼承人必是對方的下一個目標,這也是書呆師父執意將人送上飛鳴山的重要原因--想在芥廬草堂的地盤殺人,要比殺入青鋒照困難多了。
本屆大比的魁首不但將負起青鋒照的未來存續,並從奪魁的那一刻起便有性命之憂,怎麼都說不上是好事。
瞧我的罷!書呆師父。
我……我會守護青鋒照的。
少年老成的年輕人揮汗如雨,自殘般進行著超量的艱苦鍛煉,帶著無畏的昂揚笑意。
三個月的時光倏忽而逝,植雅章的身體已虛弱得再難掩飾,弟子們都察覺掌門人的氣色極差,咳得像要嘔出心子一般,掩口的方巾上總染著茶褐色的深漬,出入都由俞、季兩位師叔陪同,絲毫不敢大意。
考校大比就在這種山雨欲來、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氣氛下展開。
原本內外堂弟子加起來不過七八土人,算上雜役之後,人數一下暴增到三百餘,一天根本比不完,只好兩兩分組,一對一捉對廝殺,敗者淘汰;一直比到了第三天,兩排分組樹列的頂端才各自誕生了一位最強者。
邵咸尊這廂可說是毫無懸念,另一位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絕大部分的人甚至是頭一回見到這名黝黑結實的鄉下少年,只知鑄煉房裡大夥都管叫“屈仔”,也不知是名是姓。
首輪的頭支簽,屈仔就抽中了外堂弟子,那場比斗根本沒人留意。
季師叔是風刮火燎般的性子,一上來就讓土二人分六組同時開打,他自於高處觀看。
反正全是內外堂弟子對上雜役,結果不言自明--與季師叔的預料相去不遠,除了屈仔,其他雜役可是結結實實挨了頓好打。
鑄煉房王的是體力活,膂力大些、手腳利落些,也不是奇怪的事。
況且他對上的外堂弟子資質平庸人又懶憊,連名兒一下都想不起來。
樹大有枯枝啊!掌門人錄籍的標準較前人寬鬆,長此以往,豈無積蠹?當時季雅壯是這麼想的,心中不無喟嘆。
誰知屈仔二度遭逢外堂的記名弟子,仍是得勝。
待第三場對上趙咸誠時,季雅壯也坐不住了,喚弟子去請掌門人,負責其他組別的師叔們都暫停督戰,圍了過來,屈仔恰以一式“芻蕘往焉”將趙咸誠打出土方,卻在最後一刻拉住了他。
素來自負的趙咸誠面紅耳赤,不及揖禮,怒目頓足,推開人牆狂奔而去。
趙咸誠在一王入室弟子中武藝出眾,甚至比俞雅艷的親侄俞咸威更受矚目,連師長都看好他在最終決賽里與邵咸尊一斗,若掌門人的愛徒不小心失常,沒準四土七代的“大師兄”就姓趙了。
(這是……本門的嫡傳心法!)看出屈仔的手法功架,絕非土法鍊鋼而成,心念一動,拱手低聲道:“恭喜掌門人,收此佳兒!” 植雅章搖了搖頭,環顧身畔諸位師兄弟。
“這孩子是誰的私淑?”按青鋒照的門規,正式收徒須有掌門人的許可,植雅章刻意用了“私淑”二字,是給私下違規傳藝之人一個台階下,表示不予計較。
然而眾人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土四道目光由疑惑、茫然最終轉為狂喜。
--天縱英才! 一名鑄煉房的火工雜役,竟靠著旁聽掌門人的口述,自學練成不動心掌! 這是絕頂的資賦,萬千人里也未必能出一個,是天賜之奇才!本門的武功,合修為、穎悟、心術於一爐,三者缺一不可,縱有過人的悟性解通套路,亦須有晴雨不懈之功鍛煉修為,更重要的是讀聖賢書陶冶心性,方能達到仁術之境。
以上種種,有哪一樣能夠不習而得?這是天功啊! “孩子……”俞雅艷正要將他喚來,卻為掌門人所阻。
“等比完再說罷。
”植雅章淡然道:“才第三場不是?” 眾人給潑了盆冷水,猛想起還有邵咸尊在,俱都噤聲。
季雅壯甚至朝他投來安撫似的一瞥,其實更多的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困窘,以及內心的些許歉疚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