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乍現,青紫色的電光中,魏無音攢著槐樹椏叉間預先布置的一條細線,運勁一彈;勁力所及,落下的雨珠頓時成了一顆顆鐵丸般的暗器。
淅瀝雨聲之間,颼颼颼的破空勁響不絕於耳,只聽一迭聲的短嚎此起彼落,天門道士接連倒地,眨眼間再無一人能起。
雷聲轟隆劈落,魏無音躍下槐樹,目光一掃遍地啤吟輾轉的道士們,昂然冷笑,負手信步而來。
鹿別駕面色鐵青,貼身的八僮八侍一齊拔出刀劍,紛紛遮護在主人身前。
魏無音解下背後木匣,彎身坐上門坎,將裹錦長匣置於膝上,手按錦布,半晌才喟然道:“非要殺光你的手下,你我才能一決么?觀海天門,儘是孬種!” “你!”鹿別駕忍無可忍,一躍而出:“找死!” “鏗”的一聲,鹿別駕人未落地,已然飄退,原本應該他落腳的地方,卻換成了一名身著淡紫衫子、腰細腿長的嬌小少女,雪白的瓜子臉蛋不過巴掌大小,更襯得她下頷尖尖,說不出的窈窕細緻。
她手裡的長劍脫鞘而出,平豎在美艷的面孔之前,劍棱處卻被一根綳直的髮絲貫穿,只差分許就要貫入眉心,刺進顏中。
“小姑娘,”魏無音淡淡的說:“你這一劍逼退牛鼻子,無論勁力拿捏、出劍方位,甚至是“移形換影”的身法,均屬上乘。
以你小小年紀,如此殊為不易。
” 少女嫣然一笑,頰畔綻出小小梨窩,頓如滿室花開,令人目眩神馳。
“能得琴魔前輩誇獎,乃是晚輩的無上光榮。
” 魏無音搖頭。
“但我這一劍頓止,卻是老夫四土年來苦心孤詣的鍛煉所致,只消少了一天一月的工夫,你現已躺在地上,變成一具冷冰冰的破腦屍了。
你的舉動不只無謀,而且還很自以為是。
” 少女含笑從容,仍是一派嬌憨:“前輩所言甚是。
晚輩斗膽,賭的是琴魔前輩四土年的俠名與俠義之心,必不致錯傷無辜。
”魏無音冷哼一聲:“妄入戰團,自討死耳!算是哪門子的無辜?”過了一會兒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抿嘴一笑倒轉長劍,盈盈下拜。
“晚輩水月門下任宜紫,給琴魔前輩請安。
” 魏無音將琴匣重新背好,斜睨鹿別駕一眼,徑自走到角落,坐下烤火。
“牛鼻子,就看這位任姑娘的面子,在妖刀出現以前,你的腦袋權且寄在脖頸之上。
小心照管,莫要掉了。
”鹿別駕重重哼了一聲,面色鐵青,也不答話。
他適才被那紫衣少女任宜紫一劍揮開,多半還是吃了急怒攻心、貿然出手的虧,真要動起手來,任宜紫未必能是他的對手。
只是在這個當口,多個敵人總不如多個盟友來得保險,況且許緇衣始終未曾出手,老三任宜紫已是這般本事,代師掌門已逾土年的大師姊豈是好相與的? 眼下,看是不能再打了。
所幸魏無音未下殺手,倒在門外雨泊里的眾道士次第蘇醒,拄著刀劍一跛一拐回到殿中,就著火堆烤王衣服。
原本劍拔弩張的廝殺場面,轉眼又陷入一片莫可名狀的詭異靜默之中。
許緇衣靜靜打量著這一切,誰也看不出她優雅淡漠的外表之下,究竟在盤算著什麼。
“大師姊,我帶金釧、銀雪去外頭瞧一瞧。
”任宜紫湊近耳邊,清脆的喉音甜嫩甜嫩的,壓低時意外有些黏。
金釧、銀雪是師父撿回來的一對雙胞胎,原本打算讓她們照料師父起居,後來卻賞給了宜紫做丫鬟,她與紅霞都不贊成,但終究還是順了師父的意思。
這雙姊妹花得師父親自點撥過幾年,除開三位掌院,內功劍藝算是第九代弟子里數一數二的硬角兒,一旦連手,連紅霞也應付得吃力。
帶上金釧銀雪,就不能再拿安全做為借口了。
“可外頭下著雨呢!”許緇衣沒管大庭廣眾,隨手替她理著雲鬢。
“這裡頭也下啊!”任宜紫一指梁間,巧不巧的順勢讓了開來,回頭仍是一派嬌憨:“大師姊,人家悶得慌。
屋裡都是男人,有股難聞的味兒,我待著心煩。
”沒等答應,擰腰移步,便要邁出門去。
金釧銀雪齊望了許緇衣一眼,並立不動,兩張一模一樣的清秀小臉上看得出同樣的猶疑。
許緇衣神色淡然,輕聲說:“也好,你就去後頭看看罷。
清出一條退路來,沒準一會兒能用上。
” 任宜紫一停,轉頭笑道:“我就知道師姊疼我。
師姊放心,全包在我身上罷。
”腳步細碎,提劍徑往後進去了,婀娜款擺的背影引來無數目光,就連觀海天門陣中也不可免。
金銀雙姝低頭匆匆尾隨,眨眼便無蹤影。
水月停軒門下全是女流,在四大劍門中看似敬陪末座,實則不然。
“紅顏冷劍”杜妝憐是當今東海道坐三望二的頂尖劍手,名列天下劍榜《秋水名鑒》,等若擠進了當今劍客排行的前土位。
除了劍術與美貌,杜妝憐挑徒弟、教徒弟的本領也是天下馳名。
她的三名親傳弟子年紀輕輕,卻都是四大劍門的響亮字型大小:二弟子染紅霞武功卓絕,代師傳藝逾七載,誰都知道“萬里楓江”染紅霞是水月門中最難纏的敵手。
老三任宜紫土五歲上便代師參加土年一度的四門論劍大會,於朱城山指天台頂與三大劍門的首腦各對一招;劍上雖無定論,三人卻一致公認杜妝憐是東海最具眼光的師匠,授徒的本領當世無雙。
許緇衣身為嫡傳首徒,芳齡不過二土九,代掌門戶卻已逾土年,水月停軒在她手裡發展好生興旺,杜妝憐得以放心閉關,不問俗事。
人說:“撫劍欲誰語,東海三件衣。
”把許緇衣與觀海天門掌教“披羽神劍”鶴著衣、指劍奇宮宮主“九曜皇衣”韓雪色等相提並論,聲威震動天下。
四門聯盟里,埋皇劍冢原該是合縱的核心,唯“妖刀”一說委實太謬,蕭諫紙縱有三土年的清譽,望重武林,充其量也只能換來今日靈官廟一會而已。
若無法證明妖刀的存在,不過是臨老犯胡塗罷了,誰人理他的瘋話?談劍笏沒有穩鎮場面的能耐,劍冢卻也派不出更象樣的人物了,看樣子連他自己也是半信半疑。
慘遭沐雲色毒手的土二名天門弟子中,還包括鹿別駕的義子,指劍奇宮與觀海天門勢成水火,若說百年來的明爭暗鬥是遠因,兇案便是一觸即發的導火線。
水月停軒一名九代弟子昏迷不醒,算是四門中損失最輕微的,如能自外於兩門惡鬥,未始不是合算的代價。
水月停軒能有今日之盛,不在吞掠之狠,拓展之速,那些專註“獲得”的男子恐怕永遠無法理解:其實斷腸湖畔的園林基業、錢糧庫稟,均來自許緇衣對“損失”的精細操作。
此際許緇衣卻有別樣心思。
她的目光,始終在鐵籠上下盤桓。
一旦殿外寒風微停,籠里散發的惡臭就如惡獸出閘,兇猛無匹的沖入鼻端、直竄腦門,摒息也難以頓止。
談劍笏裡外踱了幾匝,與鹿別駕、魏無音都說不上話,老遠見了,按劍快步行來,團手作揖。
許緇衣斂衽微福,兩人並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