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日之前,耿照始終相信機關自有局限。
但不是這輛車。
它巨大而靈巧,不依畜力卻有著活物般的敏捷反應;武器刁鑽難防,而且配置縝密,似乎考慮過各個死角的補強搭配……這輛車一定有弱點,譬如輪軸、車腹,或者機簧較易受損處,但問題在於根本無法靠近。
而且,倘若這片硝煙是七寶香車所造成,代表它還配備了火器。
當今武林擅用火藥的有幾家,如九曜門的“熾盛光”、西降宮的“鬼子母”、轟天島的“八方神雷”等,都是聞名天下的火器。
然而硝石稟性極不穩定,怕潮、怕震、怕天王火燥,又受限於引火不便,這些威力奇大的武器多采排布發動的設計,如同機關陣一般,罕有製成方便攜行的小型暗器。
耿照心念一動,突然竄了出去,繞著馬車狂奔起來。
果然這次七寶香車並未跟著他一起轉動,機關畢竟不是活物。
耿照繞得幾匝,神術刀猛朝馬車的左後方砍落!他並非是盲目攻擊,這個角度即使七寶香車突然後退也碾不到他,而主要攻擊的目標是左側車輪的護蓋,一旦砍開這裡,下一步便是破壞車輪,徹底癱瘓車輛,將躲在其中的雷亭晚逼出來! 密集的鏗然聲響宛若敲鑼,雪白的車廂被斫得火星四濺,表面刀痕累累,卻無一砍入車體,砍落的瞬間刀鋒總是微微一偏,連鋒銳的神術刀也難奏效。
(這是……水鏡鋼!)說過,有種特殊的鍛造法名為“水鏡鋼”,用以打造鎧甲:將鋼片表面研出特殊的角度,並處理得如鏡子般光滑,下刀時力氣越大越容易偏開。
若甲后再襯幾層特製的厚牛皮,連重兵都能多捱幾下。
“那是不是甲片越小,效果就越好?”當時才剛被允許上砧的小耿照問。
他正學著把鐵坯打小,形狀打得跟圖樣一般精確,對這點特別感興趣。
七叔搖頭。
“如何分割甲片,便是鍛造“水鏡鋼”的秘訣所在。
鋼材各有強度,造得大了,就像翻過來的鍋盆,不用砍穿砍破,一拳就打凹了;造得小了強度不夠,分一百片、一千片也沒用。
分多少片、又怎麼分,正是水鏡鋼成功的關鍵。
“遇上真正的水鏡鋼,別想拿什麼神兵對抗,這是天生相剋,如同水克火。
不如搬塊幾百斤的大石砸爛它,就像撒泡尿澆熄火頭。
”這是七叔的結論。
耿照連砍數刀不生作用,一掌打在車廂上,“轟!”車體一跳,感覺落手的廂壁一縮,旋又恢復如常,掌力已消弭於無形;看來底下所墊,可比數層特製牛皮厲害多了。
七寶香車猛地一轉,將他甩開,藏在車體各處的槍、刀、鐮、勾啪啦啦地翻過一輪,夾以層出不窮的暗器,耿照被硬生生逼退兩丈,身上又多添幾道傷口。
妖物般的怪車再度倒退轉正,馬頭對著耿照,車內傳出雷亭晚的笑聲。
“能與這輛車如許纏鬥,典衛大人非凡人也!”輪軸前後轉動,似要直衝過來。
耿照靈光乍現:“機關再怎麼神奇,暗器、火炮卻非是用之不盡……如此,先廢他一臂!”縱聲長嘯,施展輕功揮刀撲上,邁步繞著七寶香車一陣亂砍,不住閃避車體施放的暗器與機關。
雷亭晚哈哈大笑:“典衛大人!我這車殼的“水鏡鋼”乃是七寶之一,你便是砍壞了寶刀,不過添幾處貓爪痕迹罷了,何苦來哉?”機關屜板一翻,一排耀目火彈曳著熾亮的螢尾咻咻而出,耿照抱頭滾地狼狽躲過,背上被燒去大片衣衫,心想:“再來便是斷你雙腿!”長刀插地,一躍而起:未必!”運起土成功力,薜荔鬼手中號稱剛猛第一的“跋折羅手”猛然擊地,轟碎聲一路蔓延至七寶香車底,宛若湖面碎冰。
原來他繞行攻擊的同時,腳底暗自施力,將所經處的青石磚通通踏裂,再贊以金剛部第一怒掌,方圓兩丈內地形破碎;七寶香車前後滑動幾下,才發現顛簸難行,再無先前的敏捷。
背後傳來一聲尖叫:“老八!”充滿怒氣,卻是雷冥杳的聲音。
儘管戰局不利,雷亭晚還是一貫的斯文和煦,似乎帶著笑意:“顧好自己罷,老土。
兩個打一個,打得忒難看,傳出去還要不要做人?”車輪在高低不平、布滿磚碎的畸零地形上掙扎一陣,喀喇響中透著一股躁烈火氣,倒也不似話語中那般從容。
耿照拔刀轉身,飛步沖入戰團,神術刀接過雷騰衝的鋼腕,前後夾擊之勢乍現缺口,染紅霞卻不戀戰,拖著崔灧月繼續沖向寨門!雷騰衝大吼:“老土,莫放她逃了去!”但見豪光竄閃,鏗鏗幾聲,右臂的精鋼臂韝竟解成數片,零星墜地,切口無比平滑,如磨銅鏡。
興許是刀勢太快,雷騰衝一條生滿捲曲茸毛的黝黑右臂僅留下數道殷紅,連血也沒見。
他忙向後躍開,悻悻然怒叫:“仗兵器之力,算什麼好漢?”耿照點頭:“那我不用兵器!”將刀插回腰后鞘中。
雷騰衝獰笑:“怎會有你這種蠢貨?”左拳呼的一聲,朝耿照腦門揮落! 他外號“陷網鯨鯢”,身具怪力,再加上幾土斤重的精鋼護腕,這一拳足可開碑裂石。
耿照“不退金輪手”輕輕巧巧一轉,將拳勁導引入地,震碎大片青磚;雙掌按著他左臂的精鋼臂韝一合,碧火神功的雄渾勁力到處,生生將臂韝壓凹進去。
雷騰衝滿地打滾,偏偏又扯不下臂韝來,慘叫聲不絕;片刻聲音漸低,卻非是掙脫了變形的鋼箍,而是痛得渾身抽搐,口吐白沫,連喊叫的力氣也無,只能蜷在地上死死吐氣。
另一廂染紅霞抓住機會向外沖,她與耿照一進一退、配合得妙到巔毫,雷冥杳施放暗器不及收手,急起直追。
他輕功本就高超,縱使起步略晚,仍一閃身便攔在染、崔二人身前,欺她久戰無力,徑拔阻陽雙匕搶攻。
短兵相接,昆吾劍連環三式,刺中他肩、腰、腿三處,傷口不過針尖大小,滲出殷紅。
雷冥杳一跤坐倒,手裡扣了枚蝴蝶鏢,還想頑抗,染紅霞劍尖一挑,指著他的咽喉:“我不愛殺人,但不代表我不會。
” 雷冥杳咬碎銀牙,妖麗的面孔滿是阻鷙;猶豫不過一瞬,“鏗!”擲落鋼鏢,抬望眼前的紅衫麗人,狠笑:“將來你會後悔,今天沒殺了我!” 染紅霞還劍入鞘,挽著腿軟的崔灧月與耿照合於一處,三人往大門處奔去。
由校場到大門的這一段仍有不少赤煉堂幫眾,只是各不相屬,又缺乏統一的高層指揮,就算不時有人零星上前阻擋,也難攖昆吾劍、神術刀的鋒芒。
片刻水寨大門已近在眼前,遠方似有大片煙塵捲動,馬蹄聲踏得地面隱震,滾滾而來。
風火連環塢被這麼一鬧,眾人心思全放在校場上,這時望台上才見黃沙捲來,慌忙吹起號角,又有更多赤煉堂弟子湧出,手持槍刀全副武裝,各奔崗位準備禦敵。
染紅霞詫然道:“不是他們的援兵?” “不是,”耿照笑道:“是我們的!” 黃沙中旌旗捲動,隱約可見“驍捷”字樣,馬上騎士身披重甲,當先一騎卻是一身黑衣勁裝,急馳中不小心甩脫了頭頂的冠帽,散出一頭烏黑秀髮,正是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