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只須在越城浦與城主一行會合,待此間事了,返迴流影城,繼續待在二總管身邊,與親愛的姊姊和霽兒朝夕相伴。
以二總管的精細手腕,說不定安排他迎娶霽兒,把老家的父親及正牌姊姊耿縈接上朱城山,一家和樂融融,共享天倫。
這樣的美景,耿照曾夢過無數次,最後總在妖刀或岳宸風的逼殺中驚醒,披著一身冷汗怔怔發獃,現在卻幾已成真。
耿照看著自己的雙手,偶爾撫摩著神術刀,腦中交閃著這趟旅程的片段,直到被沉積更深的記憶所取代。
他非常想念橫疏影。
想念她的聰明狡黠、想念她的溫柔眷愛,想念她高高在上的樣子,想念她趴在公文堆里振筆疾書、火氣一來便尋人晦氣的小脾性,想念她溫暖的嬌軀,想念歡好時她那火辣辣的需索與嬌啼……也想念霽兒,想念小丫頭的貼心嬌順。
想念日九,想念七叔,想念大膳房的管事鄭師傅,想念辰字型大小房裡的一夥舊日戰友;連一貫瞧他不順眼的狗叔,如今也都懷念得緊。
耿照拍拍雙頰,發現臉綳得死緊,連摑幾下才發熱發脹,活像揉面時使勁往桌上拍甩,“噗哧”一聲笑出來。
“終於……要回家了啊!” 他喃喃道,嘆了口氣,愁容慢慢轉成笑容。
當然,還有些事情必須收尾。
五帝窟那廂,得想辦法把阿傻換回來,必要時他不惜以碧火功訣當作交換;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想把寶寶錦兒帶回朱城山,岳宸風那筆帳將來找機會再同他算。
明姑娘行蹤不明,或許可以說服橫疏影,動用白日流影城的情報網路放出消息找尋-- 一旦放鬆情緒,這些都再不能阻止他的似箭歸心。
--琴魔前輩,我……就走到這兒了。
接下來之事非是我所能為,有比我更有能力、更有智慧,如蕭老台丞及許代掌門這樣的人來承擔。
像我這等小人物,只要盡自己的本分就好。
耿照一躍起身,活動活動筋骨,彷彿連吸進胸中的濕潤涼息都變得清爽起來,正要邁步,忽聽一聲長笑:“典衛大人若要吃酒,能否請在下一杯?”遠處的柳樹上躍下一人,背光而立,但見白衣如雪、身形頎長,手裡抱了個小酒罈似的瓷瓮,容貌卻看不真切。
若非心煩意亂,以兩人相距,那人的聲息決計逃不過碧火功的感應。
耿照不敢大意,暗自提防,揚聲道:“我不吃酒。
閣下備了酒罈,自飲便是,何必打秋風?” 那人將瓷壇放在樹下,拍了拍手,雙掌一攤,笑道:“現下我兩手空空啦,與典衛大人討杯酒吃。
”戴月襟風瀟洒前行,修長的身軀邁出樹影,露出一張英挺面龐,兩片薄唇略缺血色,粗硬的髭根爬滿唇上頷下;明明不修邊幅,滄桑中卻更顯俊秀,令人難以移目。
耿照不識此人,然而見其形貌、聽其言語,胸中陡地湧起一陣熟悉親近之感,痛如懷傷,撫住心口,直覺反握神術刀,顫聲道:“你……你莫過來!再來,我便要拔刀啦。
”這異樣的反應是他前所未見,既非心怯,也不是中毒受傷,卻土分難受。
白衣青年“哼”的一聲,拂袖道:“行如宵小,莫非有愧!”飛步上前,伸手拽他臂膀。
耿照心亂如麻,身體自生反應,左臂一勾一轉,頓將青年震退兩步,所使正是“不退金輪手”的招數。
“來得好!” 白衣青年冷笑,食中二指一併,“呼!”徑刺他右肩,指勁宛若實劍,方位更是古怪! 耿照雙臂一圈,渾厚的碧火真氣轟然迸出,白衣青年的劍指潰散。
卻見他左腳跟踉蹌似的一點,仰天一翻,腦袋竟從衣底鑽出,雪白衣影“唰!”倒旋如風車,劍指已貼地削來! 此一變招之刁,實是他平生未見。
耿照既有真氣護體,又復有先天胎息感應,指勁難傷,身外物卻非如此。
嚓的一聲劍氣攔腰,系帶應聲而斷,神術刀鏗然墜地,被青年一腳踢開。
“你--!” 耿照一個箭步踏前,正要抄起愛刀,青年袍下飛起足影,“啪、啪、啪!”紛至沓來,竟無一記是虛招! 他以“不退金輪手”悉數擋下,心中駭然:“他踢刀是一腳,站立亦須一腳,踢在我肘間共一土五腳……便是兩隻蜘蛛齊至,也還比他少了一隻!” 兩人飛快換招,青年內力不如碧火神功,進招又難越鬼手一步,勝在出手方位難防,耿照一時失察,空有號稱天下繁複第一的招式,連一招也難遞還。
白衣青年打不痛他,他也逼不退對手,兩人便在臂影呼嘯間僵持,與當日對戰瓊飛的情況相類。
但青年本領高過瓊飛太多,劍指的邪異也非“蠍尾蛇鞭腿”可比,難以照辦煮碗,再演一回“直取中宮”。
稍有閃神,耿照被踢中兩腳,肩肘各吃一指,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他以為是碧火功所感,橫肘封住腰側,一拳正中青年的左肩! 白衣青年吃痛踉蹌,耿照這一下方位雖對了,拳頭卻沒起什麼作用,就是蠻力一擊,打得他面色蒼白而已,旋即揉身欺近,再次施展那奇詭的指劍路數。
耿照越打越是迷惘:只消順著那股熟悉的感應,便能跟上青年的路數,一一拆解來招。
他換過手刀、掌法配合,作用和拳頭差不多,腕下始終用得不對,每次對招都差了一點。
白衣青年久戰無功,驀地凌空躍起,劍指戟出,如烏雲蓋頂般向下疾刺。
耿照全身籠罩在指勁之下,除了硬拼此招之外,已別無選擇! 惡招臨門,耿照福至心靈,一個空心筋斗向後倒翻,頭下腳上,胸口貼地昂起,右手順勢並指,鋒銳的劍氣“嗤!”衝天刺出!兩人劍指一觸,阻陽兩股勁力相抵,頓如泥牛入海,化消得無影無蹤。
青年易指為掌,二人“碰”的一聲雙掌相擊,分躍了開來。
耿照怔怔望著自己的雙手,不明白是如何使出這一式從未見過的妙著,白衣青年一撣衣擺、雙手負后,朗笑道:是你!” 耿照端詳片刻,喃喃道:“你是……沐雲色?”這姓字一出口,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青年點了點頭,正色道:“我是沐雲色。
你雖未見過我,卻能叫出我的姓名,還能使出我指劍奇宮的嫡傳絕學《通天劍指》,全是因為“奪舍大法”的緣故。
”說著踏前一步,精亮的雙眸直勾勾盯著他,一字、一字地說:猜想果然沒錯!先師臨終之前,將他畢生所知灌入你體內。
你可知你的性命、意識、所見所聞,俱都是我奇宮所有,本應物歸原主?” 這點耿照自己也想過無數次。
便在不久之前,坐在石岸邊做歸鄉夢時,還曾思及此節,不覺心虛,嚅囁道:“這……當時情非得已,琴魔前輩自知難以倖免,唯恐妖刀一事世無所知,只得傳與在下……” 沐雲色冷笑。
“誰與你說這個!你可知道,“奪舍大法”的用意是什麼?” 耿照想起“真龍絕傳”之事,點頭道:“是貴宮數百年來造就真龍宮主的秘法。
歷代宮主將自身的武功智識,以奪舍大法傳予繼任之人,四百年間未曾斷絕,是以奇宮之主武功超卓,嘯傲東海……”突然一怔,再也說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