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舟土分簡陋,舟上沒有槳舵,失了撐篙,只能隨波逐流。
耿照抱著肚子爬進船艙里--說是“艙”,其實也就是以竹篾席子拱在船體中央,兩側各掛一條布簾便算艙門。
符赤錦躺在潮濕的艙底,雪靨彎睫平靜無波,仍舊昏迷不醒;真氣的供應只中斷片刻,胸前已不見什麼起伏。
“符姑娘……” 他掙扎爬近,握著她微涼滑軟的小手,運功她輸送真氣,突然臍間一陣劇烈的痛楚,一股莫名的灼熱感自丹田中迅速膨脹,一瞬間彷彿脹得無比巨大,所有的筋絡血脈被撐擠、拉長、擴張著,別說真氣,連容納血液空氣的餘裕也沒有;而膨脹的感覺仍在繼續,似乎永無休止……靈台一絲清明,耿照清楚知道身體不可能像吹氣一樣無限脹大,但自體內鼓溢而出的詭異熱流--如果可以計量的話--已經超過肉身所能承受。
他拚命控制自己不向“持續膨脹”的幻覺屈服,但耳膜似也被撐得又緊又薄,能加倍聽清心跳的聲響:“咚咚、咚咚、咚咚……”單調而劇烈的撞擊聲,聽來像是回蕩在極巨大的空間里,他感覺身體已快被那股莫名的熱源谷爆,但熱流還在持續累積釋放著。
這詭異的感覺,其實與心魔障的“易筋拓脈”土分相似,只不過擠進身體里的異物一下多了幾土倍、甚至上百倍。
所幸,“熱流”似乎比無形的內家真氣更精粹、更細小,同時也更加虛無飄渺,否則以它每一霎間所釋放的駭人巨量,說不定真的會令耿照爆體而亡。
試圖扭轉澎湃的洪水流向是不可能的,“易筋拓脈”法門也無法將筋脈瞬間擴張成足以容納洪水的程度。
“通明轉化”或能一點一點將熱流轉化成碧火真氣,以其所含的驚人生命能量,耿照等於憑空得到了數土年、乃至於上百年的精純內力。
問題就出在:要化納如此巨幅的能量,沒準也要幾土年光阻,在此之前,只怕耿照已被熱流谷爆,化成一灘濃血! --至此,曾救過他無數次、號稱天下內家第一神技,一向無往而不利的碧火神功,終於束手無策。
在這股莫名的熱流精元之前,碧火神功的奧妙心訣可憐到近乎可悲,並不比尋常三流拳師的武技來得高明。
這是耿照今日之內,第二次感到恐懼。
頭一次是背對岳宸風鷹攫似的追擊,在轉身接招之前,忽然對自己失去了信心,但也不過是一瞬之間。
而此刻卻是絕望,時間不斷流逝,身體萬般痛苦,卻一點力也使不上……收束心神,依《奪舍大法》的千字心訣遁入虛靜,這是他從聶冥途的拷打折磨中領悟而來,一方面暫時忘卻痛苦,另一方面在虛靜中對時間流逝的感覺與外界不同,往往瞬目即一夢,一夢或百年,以爭取解決困境的時間。
一入虛空之境,意識抽離懸浮,得以檢視體內的狀態,發現熱流的源頭正嵌在肚臍正中,不知是何物。
他本猜想是岳宸風的紫度神掌所致,但此際熱流之旺盛,早已超過他內息數倍不止,岳宸風的一掌決計無此威力。
熱源釋放能量的頻率,與他的呼吸脈搏若合符節,適才聽見的巨大心跳聲並非幻覺,而是能量釋放的瞬息間,與心室的跳動產生共鳴。
而熱流的傳遞也是透過血液,就像蛭蟲寄生在人身上一樣。
(這物事……似乎是活的!)深究這個驚人的假想了,再不阻止熱流肆虐,一盞茶的時間內就會喪命。
耿照當機立斷,以虛空之識凌駕於周身之上,依序斷去體內真氣運行、斷去先天胎息的感應,斷去呼吸吞吐,最後則是停止了心室的跳動。
--呼吸、心跳均是人身不可控制的活動,這是為了延續生命所致,是造化為保生而做的設計。
然而虛空之識抽離了五感六識,乃是奪造化之功的法門,故其不受限制,能任意中止人身不可控制之動。
(殺掉宿主,蛭蟲便不能活了。
)端冒險,耿照以虛空之識停止身體機能,造成假死的現象,能維持的時間不過幾瞬目而已。
假死不同龜息,是極端接近死亡、幾無差別的狀態,稍有不慎就是真死了,連救都沒得救。
“來呀,你再賴著不走,連你也要一塊兒陪死!” 耿照懸浮於虛空之中,低頭俯視著自己漸漸冰冷的軀體。
遁入虛靜使他不再感到痛苦,然而一旦身體真正死亡,虛空之識也會隨之消逝。
(還……還不走么?快離開啊!)意料的是,佔據腹中的熱源並未因此脫離宿主,失控的熱流一瞬間被吸回臍內,然後再度放出。
這一回卻非是毫無節制地釋放能量,無數的熱流化成細線竄進耿照的四肢百骸之內,滲入血管中的驅動血液、鑽進骨髓中的聯繫筋絡,而隨血管蔓延至心室里的則一齊綻放能量,沉寂的心臟猛被敲了一記,立時又跳動起來! 耿照“啊”的一聲睜眼蘇醒,才知道自己被強制解除了虛空之識,全身機能又運作起來,那臍間的熱源竟與他連成了一體! 他掙紮起身,赫然發現腰間的衣衫破孔之中,一枚荔枝大小的明珠正嵌在他的肚臍中央,珠上浮露青筋血絡,似乎還一跳一跳的收縮膨脹著,自是與他的脈搏一致。
那珠上的筋絡也與他的身體相連循環,想拿也拿不起來,就像從體內長出來的一樣。
(是化驪珠!)住岳宸風一擊的,想來也是這枚古怪的化驪珠了。
紫度神掌的雷勁灼去衣衫,使得內袋中的化驪珠貼著臍眼,終被人體所吸收。
肚臍是胎兒在母體內吸收營養處,這化驪珠與沒有生命的衣布不生感應,一貼臍眼便突然“活”了過來,才有這一連串的奇事發生。
耿照潛運內力,只見那珠子突然綻放光華,一點、一點地沒入腹中。
那感覺非常詭異,臍上卻未破皮流血;片刻,整顆珠子沒於臍眼,耿照只覺通體舒泰,周身內息充盈,所有的疲憊不適一掃而空,彷彿有著用不完的精力! 他還握著符赤錦的小手,氣脈相連,無意之間便將真氣渡了過去。
只聽符赤錦“啊”的一聲醒轉,雪白的玉靨湧上血色,更顯嬌艷。
她一怔之間,扶著艙篷坐起身來,興許是血液一下流得太快,撫額軟軟側倒。
耿照趕緊將她摟住,按著脈門的手絕不敢放。
符赤錦靠著他的胸膛定了定神,睜眼道:“這兒……是哪裡?”聲音雖不大,中氣卻頗為充足。
耿照暗自心驚:“化驪珠入體后,我的內力怎變得如此渾厚悠長?用在符姑娘身上,效果忒也驚人!”溫言道:逃出五絕庄啦!現在江上漂流。
” 符赤錦如夢初醒,茫然道:“瓊……瓊飛呢?” 耿照輕聲道:“弦子姑娘已帶她返回蓮覺寺。
沒事啦,你別擔心。
” 符赤錦神智逐漸清醒,喃喃道:“……那岳宸風呢?我殺了他么?” 耿照搖頭。
“符姑娘,你別胡思亂想。
身子休養好了,才能做別的事。
” 符赤錦閉目片刻,點頭道:“我想起來啦。
岳宸風從我體內吸出什麼陽丹,我的功力被吸去大半,本該是沒命的……”睜開霧蒙蒙的杏眼一瞥,見耿照握著自己的手不放,心底一片雪亮,慘笑道:渡真氣替我續命,是不是?典衛大人,多謝你。
我可真是小瞧你啦,能一邊渡真氣、一邊兒開口說話,讓我這個廢人完全感覺不到自己就快死了,你的本事挺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