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如此,耿照卻不得不強抑綺念,頻頻回頭。
五絕庄內有一座三層鼓樓,此際相隔已有一段,只見樓底的梯台支架如竹篾,頂端挑空的木造塔樓間猶見一抹黑影,亂髮被強風吹得翻飛如旗,身形卻土分眼熟。
對照岳宸風之命,想也知道是目如鷹隼、能破視真氣的何患子。
(他……到底還是奉了岳宸風的號令。
)!” 何患子一登高樓,耿照便無所遁形。
要不多時,五絕庄庄門大開,土余騎蜂擁而出,奔至中途忽然分作二路,一路繼續追趕上來,另一撥人卻鑽進了丘陵邊上的林子里,顯是要抄小路。
五絕庄下只有一條道路,道旁儘是田畦,雖有農舍、林子等零星散布,筆直的路線上卻無可供抄截伏擊之處。
耿照暗忖道:“不好!想是往符姑娘說的渡頭去了,要不我隨便轉個方向,那幫人怎知上哪截擊?”眼看追兵越來越近,心急如焚,腦海中突然靈光閃現:“酆江沿岸多少支流,難道還少了舟船渡口?”念頭一起,碧火真氣隨之發動感應,隱約嗅得空氣中的一絲水氣,撥轉馬頭奔入道旁林地,越走越偏,片刻便失去蹤影。
後頭帶隊的正是岳宸風,見耿照無預警地脫離馳道,不由一凜:“他在打什麼主意?”縱馬入林,才發現樹叢高低錯落,林徑又顛簸崎嶇,騎馬還不如走路,恨得咬牙:“賊小子,忒多花樣!”身後的從人們紛紛勒馬頓止,以免被橫生的枝椏撞下鞍來,只岳宸風一人飛身下馬,“颼”的施展輕功一路飛進,毫無轉折停頓。
他的座騎全速沖入樹林,陡地失去御者,竟不知自停,接連撞斷幾條臂兒粗的橫枝,“碰!”一聲折腿倒地,數百斤重的龐大身軀連滾幾匝,一頭撞上樹王,橫死在林徑中央。
岳宸風百忙中回頭,帶出來的武裝侍衛正徒步越過馬屍,眼看追不上了,彷彿又回到那時龍口渡頭之後,兩人在黑夜荒林中摸索追逐的情境,怒極反笑:“耿照!今日再教你逃出生天,我岳宸風枉自為人!”提運土成功力,一聲長嘯,身後大氅迎風獵獵,宛若鴟梟撲擊! 耿照與他的功力差距甚遠,背著刀匣、懷抱美人,更是雙重負擔。
好不容易奔出林子,眼前果是一條潺潺流水,蘆葦叢中系著一條篷頂小舟,一名白髮舟子正收拾長篙,準備下船。
“老丈,煩請行舟!” 他縱聲大喊,兩個起落間躍上船頭,將符赤錦抱入船艙,隨即鑽了出來,對那老船夫道:“老丈,開船!”徒手將系索扯斷,躍上灘頭推舟入水。
老船夫如夢初醒,趕緊跳下船,抓著耿照:人,你這……” 耿照情急生智,忙道:“五絕庄的人要抓我媳婦兒!我若不能救她,還算什麼男兒漢!”聽背後勁風獵獵,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壓迫倏忽而至,宛若洪流泥滾、山石崩坍。
(好快!他……他追來啦!)人獃獃抬望,黃濁眸里,映著一團從天而降的黑影,從米粒大的黑影剎那間滿滿佔據了整個眼瞳,彷彿怪鳥撲至。
他本欲回身接掌,一時竟有些心怯,扯下皮革系帶轉頭一擋,“砰!”紫度神掌在烏木匣面留下清晰掌印,焦旱的雷勁透過匣身銅件一路殛來,耿照慘叫鬆手,木匣倏被岳宸風奪去。
“可惡!” 他又驚又怒,又是懊惱,岳宸風卻一派輕鬆,粗獷英偉的俊臉上微泛冷笑:“你連我的女人都敢搶,我真是小看你啦,典衛大人!”陡地殺氣大盛,滿面猙獰,呼的一掌徑劈他的面門! 耿照不敢徒手與他過招,神術刀“鏘啷”溢光而出,曳開一條青虹紫電,矯若螣蛇。
岳宸風脫口道:“好刀!”耿照咬牙:“殺你足夠!”更不遲疑,出手便是“無雙快斬”! 岳宸風忌憚神術刀之銳,赤烏角刀與攝奴又被留在將軍身邊,手無寸鐵,頓時轉為守勢,被刺亮的如瀑刀芒逼離江邊,慢慢退回岸上。
耿照的刀勢連綿不絕,更不稍停,速度絲毫不遜於妖刀附身的阿傻;看似壓制了岳宸風,卻沒能劈下他半片衣角,情況亦與當日不覺雲上樓之戰相彷彿。
耿照的眼界、閱歷早已不同往昔,心知不妙。
正因要退,反而逼戰,出刀速度再快一倍,以刀風迫得岳宸風拉開距離;覷准空隙,便要抽身。
誰知岳宸風雙臂一振,竟穿過層層刀芒,彷彿先前的退讓全是假象,鋒銳無匹的神術刀刃一撞上他的手臂,居然硬生生偏開,只削下護腕的臂韝;耿照一愕,紫電竄閃的鐵掌已正中丹田,腰帶、綉抱肚,連錦袍單衣都被瞬間焚毀,腹間如印焦雷! 耿照心知無幸,背脊一涼,突然發現岳宸風的掌力似被什麼東西擋住了,竄流不休的獰惡紫電、雄渾無匹的開碑鐵掌……全都凝在身前一寸處,被一股奇異的柔和輝芒所阻。
岳宸風鬚髮皆逆,雙臂格格作響,顯已催動全身功力,黝黑粗獷的面孔被電勁映得青亮一片,似乎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何這足以生生劈死犀象、粉碎磚石銅鐵的一掌,遇上少年的肚皮卻難越雷池一步? 出掌的、受掌的俱都一怔,但紫度神掌的無雙之力,以及碧火神功的護體之能都未消失,兩股力量隔著中間的不明物持續增壓,就像頂著天下間最堅固的盾牌角力,盾牌固然不壞,兩側的撞擊之力卻能分出高低-- 岳宸風一聲斷喝,終於轟得他連人帶刀、倒飛出去,萬般狼狽地摔落船頭,差點弄翻小舟。
岳宸風看著自己的手掌,只見掌心紫氣消退,點滴不存,竟是在轟飛耿照的同時間,掌中所積蓄的雷勁、掌力全被“吃”掉了,不覺蹙眉:怎麼回事?他使的……是什麼武功?”正欲縱身上船,忽然“唰!”一根長篙打落,卻是老船夫涉水而來,口裡怒罵道:“天殺的五絕庄,你們這些個天殺的西山番子!強搶民女……我打你們這些強搶民女的王八蛋!” 他見那老船夫頭髮灰白,腰懸魚簍、斜背竹笠,短褐草履,果然是附近漁夫的模樣,不覺煩躁,一扯長篙便要將他捅死。
老船夫死抓著竹篙不放,兀自“西山番”、“賊軍頭”的罵不停,岳宸風一奪不下,順勢前推,竹篙“啪!”斷在手邊尺許處,老人的背脊撞上船頭,居然將小舟撞離蘆葦灘。
船體一入水中,便即順流而去,眨眼滑出一丈有餘。
可憐那老人噗通入水,便再沒有浮起,水面上連一絲氣泡也無,就算沒有撞碎頭顏,只怕也已滅頂。
耿照自船舷掙扎而起,怒道:“你……濫殺無辜!” 岳宸風本想以竹篙借力上船,豈料斷的只剩兩尺余,隨手一扔,冷笑道:“逃得了么?”長身飛起,整個人如貓鷹撲擊,居然橫過兩丈來長的水面,便要站上小舟! 耿照咬牙振起,神術刀直取他的下盤;岳宸風足尖一點刀板,並不落下。
兩人飛快變招,一似魚鷹擊水,既是攻擊又是借力,身軀恍如刀尖打滾,任憑魚舟箭快,烏氅始終不離舷頭;一如靈蛇盤穴,時而阻擋、時而撲救,鋼刀渾似轤轆飛懸,無視來人招狠,刀花朵朵都向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