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照決定邊引他說話,邊尋找脫身之機--從黑衣人鬼魅般的身法看來,“轉頭就跑”絕不是好辦法。
更何況,他裸出的胸膛上還有五條血淋淋的凄厲爪痕,血漬一路淌過腰腹,染得腰帶上一片濕濡。
他不敢想象背對此人的後果。
“黑……黑夜擅闖本寺法性院重地,你……你想王什麼?” 若恆如親眼看到這一幕,想必會感動得要死。
在禁地獨對這樣一名鬼影似的恐怖刺客,蓮覺寺恐怕找不出第二個能如此正氣凜然、認真負責,死到臨頭還不忘維護寺中威嚴的小和尚。
黑衣人低頭看著右手,森寒的眸里掠過一抹殘忍笑意,戴著黑絲指套的五隻指爪沾黏稠的液體,耿照光是隨意一瞥,都覺胸口一陣熱辣辣的痛。
“你挺眼生哪。
是廣如的弟子,還是妙如的?” 這口氣聽來,又像是顯義說的了。
但耿照根本不知廣如、妙如是誰,甚至不確定真有這兩個人,還是黑衣人隨口試探,靈機一動,故意露出害怕的神色,顫聲道:“你……你跑不掉啦,恆如師叔帶了人,不多時便要找到這兒。
你……你害了慶如師叔,定要拿你去見官。
” 黑衣人兀自看著沾血的指爪,半晌都不說話,似乎一點也不擔心有人來。
耿照正覺不對,卻聽他嘿嘿兩聲,低笑如鴟梟一般,抬起一雙異光閃爍的眸子。
他的瞳仁是妖艷的鮮黃色……一瞬間,耿照以為自己看錯了,眨了眨眼,又覺是碧磷磷的深濃綠色,總之不是正常的眸子,心頭微寒。
卻聽黑衣人道:“蓮覺寺拿了人,決計不會去見官。
而會使鐵線拳的,多半是中興軍之後,破落軍戶哪供得起子弟出家?你小子不錯,差一點就騙到我了。
” (這口氣……和顯義好像。
)音也是。
雖說如此,耿照卻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
黑衣人冷笑:“你,便是那名飛賊么?”見耿照閉口不語,自顧自道:“喊得出恆如與慶如,想來也在寺里潛伏許久。
有沒有興趣,做一筆買賣?” 他伸出那隻沾了耿照鮮血的食指,朝他身後一比。
“這閣子里,有一樣我要的東西。
你替我找了來。
” “你為什麼不自己進去找?”耿照忍不住開口。
黑衣人綠瞳一閃,似又綻出黃光來。
耿照幾乎可以想象他咧嘴一笑的模樣,血一般的口中露出白森森的犬牙。
“裡頭有機關呀!會死人的。
” 耿照本想發問,一瞬間忽然明白黑衣人的意思。
拒絕了這個交易,耿照當場便血濺五步;要死在利爪抑或是機關下,現在就必須做出決定。
“我若死在閣里,你要的東西便拿不到了。
” “我會教你進入閣子的方法,起碼在你拿到東西之前,不會這麼簡單送了你的小命。
”黑衣人的銳眼中似又掠過一抹殘忍笑意。
耿照心知自己與對方的實力差距,除非明棧雪就在附近,那也得撐到她趕至現場才行;反過來想,黑衣人若真要殺他,卻不必搞出忒多花樣,節外生枝。
思量之間,答案已呼之欲出。
“你要找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
” 若非形勢險峻,耿照差點暈過去。
“不……不知道?” “可能是一部經書,可能一軸畫卷,也可能是一張零碎的紙頭,或者是刻有字跡的牌匾。
”黑衣人冷道:“重點是,我在找的東西上頭,可能會有“葉”、“日”、“聲”、“蓮”、“八”、“聞”這六個字。
只要出現這些字的物事,你通通都拿出來給我。
” 這座書院雖不甚大,但好歹也有兩層閣樓,裡頭不知能放多少東西。
所有的東西都要翻上一遍,還要一一核對是否有那些字頭,便是翻上一夜也翻不完。
黑衣人似是看穿他的心思,嘿嘿笑道:“今夜翻不完,咱們明夜繼續,若明夜還找不到,後天繼續。
總有一天,能把閣子都翻上幾翻。
”耿照心想:“他以死要挾,卻有把握讓我每夜都前來此地,莫非……他的指爪里藏有什麼毒物?”心念一動,本能地按了按胸口傷處,痛得皺起眉頭。
他先前閃躲及時,那五道爪痕入肉不深,並未傷及筋骨,說話之間血流已止。
黑衣人見狀,嘿嘿笑道:“我爪中無毒,閣子里卻是其毒無比。
你一進去便即中毒,就算我不喚你,你夜夜都會想來。
” 耿照腦海中閃過明棧雪赤裸的誘人胴體,不覺面頰發熱,暗罵自己:“都什麼時候了,還胡思亂想!”聽出黑衣人的譏嘲,冷道:“反正我若死在裡頭,你什麼都別想拿到。
” 黑衣人道:“這閣子的一樓全是機關,你若睜開眼睛,不但將受機關迷惑,絕對無法抵達二樓,更會受機關所害,毀了你的雙眼。
須閉著眼睛,按照我教你的口訣來做,上了二樓之後才能睜開。
”頓了一頓,森然道:不聽,我的雙眼便是榜樣!” 他眼中交錯閃爍著碧綠與鮮黃的異光,便似妖怪一般。
耿照悚然一驚,心想:“白天並未細看顯義的雙眼,說不定……說不定這毛病是到了夜裡才犯的?”他聽說世上有種夜盲之症,患者白天看得見東西,入夜之後卻會變成瞎子,便是點上燈燭也不能視物;黑衣人的害症,抑或與此相類。
如此一來,顯義夜裡閉門不出、不見弟子,似乎也說得通了。
任何人一見這雙怪眼,決計不能視若無睹,“法性院首座入魔”的消息一傳將開來,蓮覺寺住持的寶座從此與顯義無緣。
況且,他要找的東西也有蹊蹺。
葉、日、聲、蓮、八、聞……這六字在腦海里隨意排列,耿照沒花什麼力氣,便得到了“日蓮”、“聲聞”、“八葉”三組辭彙,正是他白天在遲鳳鈞與顯義的密談中聽熟了的-- 大日蓮宗正是小乘中的聲聞乘一支,而蓮宗遺留在東海的八脈,人稱“八葉”! (他果然就是顯義!)了遲鳳鈞的提議,但為了住持大位,顯義終究還是來此發掘蓮宗八葉的訊息。
遲鳳鈞提起時他之所以如此冷漠,或許是因為曾在閣子里吃過大虧,從此留下一雙“入夜魔眼”的殘酷害症,故覺不堪回首。
耿照心中已有八九成的把握,但未揭開面巾之前,對他來說都不算塵埃落定。
黑衣人拾起一根松枝,在青磚上畫了個方格權充閣子,標明窗門樓梯各處位置,一邊傳授口訣:“開門揖盜一線走,進五退六似尺蠖,存身何須蟄龍蛇?七星踏遍建金甌;日行天中陽火至,周流六虛納中宮,變通莫大乎四時,朔旦為復引黃鐘……” 口訣一共三土二句,前土六句是進去,後土六句則是出來,用的卻多半是金丹功訣,把方位、數字、高低等,故意用晦澀的丹道術語掩蓋起來。
這長詩在旁人聽來有若天書,但耿照才得明棧雪講授,更以極其香艷的法子身體力行,消化一遍,猶如用功讀完書的學生,突然遇到一份量身訂做的卷子,每道試題簡直就是為了讓你把腦袋裡的答案填進去似的,不假思索,一揮而就。
往往黑衣人一句說完,還未講解,他目光已移往地面上潦草繪製的簡圖,方位絲毫無錯,彷彿未卜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