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1-44卷全) - 第120節

若此時一劍忽來,又從後頭抵住自己的脖頸,那可真是“今夕昨夕,恍若一夢”了。
耿照心中溫情一動,忍不住露出微笑,不由自主往內室走去,一手撫著劇烈跳動的胸口,開口喚道:院,是我。
我來了。
” 內里的寢室中,染紅霞才剛換上橫疏影饋贈的衣裳,滾金邊的柳紅綾羅小兜、壓銀束腰鬱金裙,連快靴都換成一雙大紅底的丹羽金葉紅綉履,薄薄的絲履裹出一隻蓮尖似的修長美腳,直如裸足,連她自己瞧了,都不禁有些臉紅心跳。
銅鏡中映出一名半露酥胸、高裙束腰的美麗女郎,平日看慣了的颯爽英邁忽爾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個穠纖合度、嬌美嫵媚的嫻雅仕女,便如當夜在挽香齋里見著的橫疏影一般,赤裸的渾圓香肩白皙柔嫩,充滿說不出的女人味。
染紅霞忽然迷惑起來,痴痴地望著鏡中陌生的絕美容顏。
鏡中之人一定也和自己一樣,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又將演變成什麼樣吧?她怔怔揭開鏡台上的髹漆小匣,用指尖沾了點嫣紅,想起自己根本沒用過水粉胭脂……接下來呢?接下來該怎麼做? 她想了很久,想到獃獃出神而不自覺,甚至沒聽見耿照推門的聲響。
直到腳步聲越來越近,染紅霞才驀然驚醒:“他……他來了!”驚慌、羞喜、錯愕……各種情緒一瞬間齊齊爆發,她猛然想起那襲絳紗外衫還沒披上,自己還裸著肩背,趕緊回身去取衫子,“喀啦!”微顫的指尖掃過鏡台,竟把那匣胭脂掃落床下。
“喀啦”一聲脆響,耿照猛然回頭,只見門外一人愕然掩口,一襲蔥藍衫子襯出她窈窕纖細的優美曲線,長腿削肩、玉頸嬌顏,正是同屬水月停軒的采藍。
她出身祈州大戶,母親過世后,才被二房奶奶送到斷腸湖習藝,土歲以前都在深門大院的豪奢講究中度過,童年印象所及,最愛華服珠飾。
她與黃纓近日甚不對盤,來到流影城后,寧可流連於橫疏影處欣賞衣裳飾品,不願待在荼靡別院,終日對著師姊師妹;橫疏影何其精明,打發一名侍女陪著她在幾處別院間試衣閑逛,既安染紅霞之心,兼有投鼠忌器之效,兩盡其妙。
采藍才從挽香齋回來,一進門便看見耿照,當夜被迫吞精的恐怖記憶頓時蘇醒,手裡捧的、盛有幾件精緻衣裙的漆盤匡當落地,玉靨一白,居然嚇得暈死過去。
耿照唯恐她碰傷自己,眼捷手快,飛也似的掠過去,恰恰接著一具溫軟嬌軀,趕緊將她抱到椅子上,又回身去替她斟杯熱茶。
一股奇妙的悚栗感掠過心頭,耿照猛然轉身,卻已來不及了-- “鏗啷”一聲激越清響,采藍反手拔出几上並置的長劍,和身向他直撲而來! 耿照動作之快,連胡、染等都不敢小覷,本能輕易躲開;誰知她一蘇醒便抽劍遞招,劍出身動,雙腿驟軟,劍尖顫巍巍地偏開,整個人徑往劍刃上跌去!耿照一把搶上,徒手握住劍刃與劍鍔之交,不顧刃部入掌,另一手及時將她接住,忙問:姑娘!你沒事吧?” 采藍嚶寧一聲,悠悠醒轉,睜眼卻見自己陷在那登徒子懷裡,嚇得失聲尖叫,猛然抽身,卻聽“嚓!”裂帛似的輕銳細響,耿照大叫一聲、抓手跪地,左掌心被利劍拉出一道長長口子,鮮血直流。
他痛得眼前發白,隨手撕下一條衣擺,將傷口緊緊紮起,跪在地上冷汗直流。
采藍嚇得臉色慘然,登登登坐倒在椅中,但心中的厭惡痛恨委實大過了惶恐,雙手抓著染血的長劍起身,顫抖的劍尖抵著耿照的頸側,又刺破了些許油皮。
“我……我今天不殺你!你……你滾!別讓我再看到你!” 耿照茫然不解,只道她認錯了人,喘息道:“采……采藍姑娘,你忘……忘了我么?那天在紅螺峪,我……”話沒說完,采藍手一大顫,劍尖便刺入肉中。
耿照瞪眼咬牙,總算沒叫喊出來。
“便……便是將你燒成了灰,我也決計不忘!”采藍小臉蒼白,顫聲道:“無恥之徒,欺凌女子的宵小!我……我恨不得殺了你!” 耿照本想解釋,一見她又害怕又驚慌、然而忿恨卻又蓋過了驚慌害怕的模樣,話到嘴邊一陣氣餒,忽覺黃纓也好、橫疏影也罷,所言都不及采藍的切身感受更具說服力,頓時灰心已極,彷彿什麼樣的辯解都不足以支持自己;但既到此間,心中猶有痴念,勉強擠出一句:…我要見二掌院……” 這一下兔起鶻落,委實發生得太快。
屏風之後,染紅霞本欲阻止采藍,卻聽她尖聲道:“你……你還有臉面提紅姊!當夜你在紅螺峪對她做的事,便是死上一萬倍也不足以賠罪,你竟還……竟還敢來,說你要見她?”染紅霞聞言一愣,靠著屏風猶豫起來,這一步便再也踏不出去。
“女子最重要的,便是貞操!”采藍抓手握劍,流淚尖聲道:“你知不知道在水月停軒,只有冰清玉潔的處子才能繼承掌門的衣缽,修習本門至高無上的武學,成為水月一脈的下任掌門?紅姊努力練劍,是眾弟子中最受掌門人喜愛的繼承人選,若她失貞之事被掌門知曉,你可知道後果會有多麼嚴重!” 耿照愕然,半晌才結巴道:“我不知道水月一門……我不明白……” “再說了,女子在世,為自己、為家門,終須婚配生子,才算不虛此生。
你壞了紅姊的貞操,教她日後如何面對自己的夫婿?”采藍厲聲道:紅姊願意委身下嫁,若教人知曉你們未婚苟合,做出敗壞禮教門風的事,豈非終身受人輕賤,永遠抬不起頭來?她是堂堂鎮北將軍千金、水月一門的二掌院,你想讓人一輩子在背後議論她,對她品頭論足?” 見耿照無言以對,采藍更是氣得渾身顫抖,尖聲逼問:“還是我冤枉了你,你是敢作敢當的男子漢,要上門提親,一肩擔下掌門人的責罰,娶她以示負責?若無如此覺悟,當夜你怎敢……怎敢對她做那種禽獸之事?” “我……我沒敢想……我是為了救她,才……” 屏風后的染紅霞渾身一震,心底一片冰涼,不由得環抱雙臂,木然想:“原來他是為了救我,才這麼做的。
那樣……那夜……原來只是為了救我。
”土指揪著粉藕似的白皙裸臂,指甲陷進肉里猶不自知,身子無風自寒,微微發抖。
采藍越說越是寧定,漸漸不再顫聲發抖,咬牙道:“女子失貞,便只有一死!你若真為紅姊著想,便該自刎謝罪,而非厚皮涎臉,一味痴纏。
你滾!紅姊永遠都不會再見你了,下回再出現在我面前,我一定殺你為紅姊報仇!”長劍一拔,耿照踉蹌倒退,麵灰心死,緊握著不住滲血的左掌,跌跌撞撞退出去,卻在廊間與黃纓撞了個滿懷。
“喂!你來得正好,胡大爺找你呢……”黃纓笑意一凝,尖聲道:“你怎麼受傷了?誰傷了你?”急著察看他的傷勢,卻被耿照輕輕揮開。
他抬起一張如槁木般的灰白面孔,低道:“我走了,你……你自己保重。
”失魂落魄地走了開去,突然回頭低道:自己不好。
多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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