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1-44卷全) - 第1017節

銀髮女郎好整以暇,從容笑道:“別這麼較眞,咱們只是討論討論,想想有什麼可能性。
從道理上說,要縮減這土年的差距,不外兩個方向:找一門更好的內功心法,用技術換取時間。
” 杜妝憐可不缺心眼,這女子想盡花樣搞東搞西,無非就是讓她改投師門,拜在那個什麼宵明島的門下,導出這種結論可說是毫無懸念。
讓她意外的是居然還有第二個辦法。
“若技藝換不了時間呢?” 蠶娘見勾起了她的興趣,忍著竊笑,施施然道:“那就用時間換取時間。
那‘湎淫不修’須縱酒也說了,世間至猛,莫過於韶光歲月,再強的人於此之前,也只能慨然言敗。
唯一能對付時間的,想來也只有時間啦。
” 染紅霞聽到這裡,不禁微怔。
“說是這樣,卻要如何拿時間,來交換時間?” 卻見帳里蠶娘一笑,抿嘴道:“傻丫頭,關於這點毋須言語,妳親眼來見,便知怎麼回事。
” 袍袖一揚,紗簾捲起,赫見帳中錦榻之上,卧著一名極其嬌小、宛若人偶的冶麗女郎,瓜子臉蛋、藕臂長腿,就連渾圓飽滿,將織錦肚兜高高撐起的胸脯,比例皆無異於尋常成年女子,偏生就是小到了極處,彷佛被什麼妖法縮小也似,半點也不眞實。
這是染紅霞第二次見得蠶娘前輩的眞面目。
當日祭殿匆匆一瞥,兼且山腹內光照有限,依稀記得前輩的相貌是極美的,當是駐顏有術,其餘印象,多集於她異乎尋常的細小之上。
直到此刻,才忽然意識到問題所在。
她在三奇谷中,聽耿郎提及蠶娘前輩之事,知她曾指點過“鳴火玉狐”胤丹書的武功,淵源極深。
在胤丹書初出茅廬前,蠶娘便已是大高手、大前輩,便無蚯狩雲之年歲,料想亦相去不遠。
對照此際向日金烏帳內,閑倚綉枕的小巧女郎,除開身子奇小不論,那張俏麗動人的面孔至多二土五、六,同染紅霞自己差不多,膚光潤,彈性驕人,是貨眞價實的青春緊緻。
比起脂粉不施、鎮日操勞門務的大師姊,約莫還小著些,怎麼都無法與“前輩高人”四字聯想在一塊兒。
“這,就是答案。
” 瓷偶般細緻的小小女郎,伸出玉筍尖兒似的食指,點著同樣精緻絕倫的光滑臉蛋,抿著似笑非笑的淘氣唇勾,既像示威,又有幾分炫耀意味。
染紅霞完全能想象當年師父的心情。
“歲月之所以如此驚人,在於誰也無法抵擋光阻的摧殘。
一且老去,不僅美貌消褪、雞皮鶴髮,就連血氣也將日益衰頹,就算把內息練得再精純,也無法同少年人一拼血勇。
‘歲月如刀’,說的就是這個。
” 蠶娘正色道:“但我宵明島一脈的武功,卻能抵擋年華老去,將肉體維持在最巔峰的狀態。
若妳練了三土年內功,身體依舊維持在燦爛的二八年華,丹田裡卻較那個年紀時,憑空多出三土年內力,那麼歲月對妳的敵人來說是把刀,但對妳…………或許就不是了,對不?” 杜妝憐赫然驚覺:蠶娘提供的,是第三個、也是最最完美的答案。
宵明島的鎮島絕學天覆神功,不但練就強橫內力,亦能常保青春。
只要放下水月停軒,拋棄曾給她及她留下的,隨蠶娘返回宵明島,就能得到天下無敵的武功,還有永不衰老的美貌I“…………來不及了。
”她淡淡說道,忽然沉靜下來。
“我已立下毒誓,就算死,也絕不向妳磕頭拜師,乞授技藝。
我杜妝憐說出口的,決計不會更改,妳的法子,永遠不會是我的法子。
” 蠶娘雖然吃驚,但並不生氣;相反的,這樣的倔強甚對蠶娘的脾胃,唯一比聽話更招蠶娘喜歡的,就屬硬氣的孩子了。
心中彷佛有蝴蝶在飛舞的銀髮女郎,這一路便同杜妝憐耗上,除暗中保護、助少女應付盛名之累,也沒少惹了麻煩給她“玩玩”,乘機展示天覆神功的威力,向心高氣傲的少女預示將來的可能性。
杜妝憐對這位本領奇高、怎麼也甩不掉的尾行跟蹤狂,自沒半分好臉色,然而不可諱言,了解越多,她不得不承認天覆神功的是一門博大精深的武中瑰寶,絕非外道邪功,此功之長,恰是本門所欠缺,完全能補她內力不足的弱點。
還有那青春永駐的絕大誘惑,世上恐無女子能抵擋…………了誓。
誓言不能更改,遑論乖違。
蠶娘不動聲色地觀察染紅霞的表情。
她從這一段開始,終於露出鬆了口氣的樣子,笑容既驕傲又滿足,絲毫不為師父的失之交臂感到遺憾,反覺安心。
這麼耿直啊,難怪那小子如此掛心,是個好人品的姑娘。
銀髮女郎在心底嘆了口氣,抑著一絲淡淡歉然,含笑道:“她雖堅守誓言沒肯學,我總想往她鼻下掮點肉香,聞得久了,說不定便轉了性,乖乖投向蠶娘的懷抱里。
只可惜,始終沒能如願啊。
” 染紅霞忍不住笑起來。
“前輩也太壞啦。
換作是我,這梁子結得可大了,不討回來不行。
” 蠶娘俏臉含春,也笑了起來,眸中卻無一絲笑意,似被觸動心緒,一瞬間神思飄遠,只掩飾得不著痕迹,染紅霞自無所覺。
半晌,她才聳肩笑道:“我纏了妳師父好幾個月,順便遊山玩水,差點都不想回宵明島啦。
她是不是也這麼開心,我不好說,只是從那時起,‘紅顏冷劍’杜妝憐這個萬兒,才眞正算是江湖上一號人物,走到哪兒都有麻煩,招人自招,盛名所累。
“換作其他的年輕姑娘,說不定早哭著回去找父母師長啦,妳師父這點倒是天賦異秉,天大的麻煩來了,也只一劍標去,絕不留情。
”染紅霞不禁咋舌。
杜妝憐殺業極重,在天下五道是出了名的,染紅霞一直以為是妖刀之亂,以及亂后的肅清行動所致,不料師父土六七歲時便以辣手聞名。
轉念又想:被蠶娘這樣的大麻煩,連續騷擾了幾個月,經歷過各式各樣難以想象的“挑戰”和“勸說”,無日無之,最後失去理智,想上街隨便殺幾個人泄憤,似也情有可原。
只可惜“麻煩”自身全無反省檢討的打算,多年之後依然如故。
蠶娘笑道:“妳帶這身功力迴轉水月停軒,毋須多費唇舌解釋,妳師父自然明白。
當年我弄她的手段,可比這個屬害多了,‘紅顏冷劍’之所至,雖說不上屍山血海、如昔日‘死魔’盛五阻那般盛況,可也是熱鬧非凡,半點也不無聊。
“妳沒屠光幾個門派山寨,挑下幾位劍壇耆宿,只帶了天覆神功回去,連妳師父的背影都看不見,別說摸著邊兒啦。
這樣她還要責備妳,未免太不地道。
” 染紅霞“噗哧”一聲,不禁搖頭,緊鎖的眉頭不知不覺間已稍稍抒解,終於又來了幾分年輕女郎的精神。
她心情放鬆,沒大沒小起來,含笑道:“後來蠶娘前輩,是怎生放棄收我師父為徒的呢?以前輩之能,定不會輕易罷手。
” “妳太不了解我們一直玩一直玩一直玩的心情了。
”蠶娘嘖嘖兩聲,老氣橫秋地教訓她:“她一直不跟我玩一直不跟我玩一直不跟我玩,我只好去找別人玩了呀!很希罕么?哼!”染紅霞再也忍俊不住,笑得前仰后俯,抱著削平般的小腹彎腰,腹肌都笑疼了。
自三奇谷外與耿照分別,許久已不曾笑得如此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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