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距離政院尚有十步之遙處,趙雷便悄然退下,獨留姑姑一人繼續前行。
我也慢慢撬開一塊琉璃瓦片,向下望去。
我觀姑姑定是對此地極為熟悉,進去后便徑直來到紅木製古董陳列櫃前,將一青花瓷瓶順時針擰動三圈。
只聽“喀喀喀”幾聲響動過後,櫃後有一暗門緩緩顯現出來。
姑姑站於門前猶豫片刻,縴手幾次摸上門柄,具又都悄然垂下。
這時,一穩健腳步聲於她身後猛然傳來,其步如鼓點,井然有序,聲齊如律,有度有方。
只嚇得姑姑渾身一震,沉默後退幾步,離了暗門所在,靜靜回身,傲立廳中,道:“你來了。
”那人一聽,大聲喝道:“你?稱孤為朕!”姑姑淡笑有聲,反諷道:“你這種人還配稱為朕?”但話音未落,就被此人用右手一把捏緊脖頸,腳尖離地,提在半空。
見姑姑已經雙目反白,滿面紫紅,真箇要魂歸九幽。
那人才將五指放開,任由姑姑重重摔在地上,邊用眼角餘光打量姑姑衣裳,邊沉聲問道:“今天的你,和平時很不一樣,為什麼?”姑姑跪坐於地,摀住喉嚨大聲乾咳一陣后,方才幽幽答道:“我如此反常,是因為我想起了兩個人,我光耀萬世的皇帝陛下。
”“光耀萬世?”皇帝將此詞復又喃喃吟誦數遍,撫掌大笑,傲然仰頭,顯然對此話極為受用,笑道:“好,說的很好!我之功德,定能夠光照萬世之久!哈哈哈……說,你都想起了誰?”姑姑理理衣角長袖,細細拂去身上灰塵,於地上緩緩站起,指著身上衣物道:“這第一個人,是朧……”皇帝聞言一驚,怒道:“朧已死,提他干甚!”姑姑搖頭輕道:“朧在那豺狼之國久居,凜凜巨龍之後卻需著寇裝,守倭禮,心中憂鬱,誰人得知。
我亦是如此。
瞧這白綢衣裳,針功纖巧,款型雅緻,可偏偏生於污穢不堪之地,就是再怎麼乾凈整潔,其根源是髒的,衣裳也就是髒的。
就連這潔白蓮飾,想必染上一絲黑邊了吧……”皇帝沉思片刻,誦到:“宋周敦頤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是泥是妖,只在人心。
”姑姑苦笑當場,也幽幽誦道:“納蘭性德有詞曰: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人生如水,東流不返,秋風已過,冬雪即來。
一顆細碎玻璃心,怎尋舊日相思意。
”皇帝聽罷,只長長一歎,久久不語。
姑姑復道:“世人只見蓮花白,誰願看那污泥黑。
現今有蓮子,有蓮藕,你要何物?”皇帝答道:“朕只願得九瓣金蓮之子。
”姑姑只聽得眉間微蹙,長吁一聲,道:“唉……蓮子雖好,但今日採摘,明年又得。
蓮藕雖泥,但一朝掘出,荷蓮皆無。
如此說來,還是愛藕好了。
”皇帝冷哼一聲,右手一揚,衣袖帶起風聲陣陣,猶如神龍擺尾,飄然藏於背後。
其臉露不喜,嘴角微沉,似怒非怒,道:“區區泥生之物,怎配的上朕之天威!朕愛蓮子,民愛食藕,此乃是雲泥之別,鵬雀之命,怎配混為一談!”姑姑顯然話語未盡,此一被堵,不由娥眉緊皺,銀牙暗咬唇邊。
她躊躇半晌,終還是將花容一肅,奮然說道:“前日,我將此衣裳做好后得了一根蓮藕。
切開一看,烏黑,便棄之。
不曾想,丟棄時卻有一水珠誤濺於木幾中間,黑如點墨,同那紅木一稱,甚不好看。
用手拂之,又有一木刺扎手,使我疼痛非常。
”我一聽,猶如耳邊炸一驚雷,渾身劇顫,心道這個時刻,終於還是來了……當即就要掏槍斃敵!但不想我右手剛探入懷中,便覺腳下一空,身往左傾,想要摔倒。
幸好我反應甚快,危機中,使左手搶先按到瓦片之上,才得以穩住身形不倒!此時,只聽我掌下發出“啪啪”碎裂之聲,其音有悶有脆,前後接連而來。
於這寂靜夜裡,顯得甚為突兀!我忙從掌心逼出一股火來,燃於瓦上,一觸便熄。
燒罷移掌一看,見那瓦上雖有裂痕道道,但裂而不散,原型不散。
可即便如此,我心中還是七上八下,矛盾之極。
現且不說這行跡曝露之險,單單就光是姑姑那兩句暗語,就能讓我永不翻身!若是皇帝謹小慎微,真的對我痛下殺手,又該怎辦!此刻,我的性命已是全然拿捏在皇帝手中,卻也不是生機全無。
當日我對姑姑具誠以待,賭的就是皇帝的自傲。
我深知以他之多疑,必早就因朧死,劫獄,及諸般事情,早對我生疑。
真要查我,我是不懼,但是趙雷等人,和我們身後的龐大計劃,斷然不能讓他知曉了!如此,還不如藉著姑姑之口,將一些小事明說,以安他心。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皇帝如今久不開口,熬的我冷汗直冒,分秒鐘,都生出一季春秋之感。
這時,忽聞一兩聲慵懶貓叫,“喵喵”於廳中傳來。
我忙小心探頭一看,見一黑貓此刻正蜷縮在皇帝懷中,旁邊有兩三瓷瓶粉碎於地。
皇帝則笑著用左手托住貓身,右手慢慢從其背部撫摸至尾尖,每摸一回,黑貓都瞇眼輕叫一聲,甚是舒服。
皇帝滿是膩寵的瞧著此貓,邊手上輕撫不停,邊小聲責怪道:“你又淘氣了!瓷瓶碎就碎了,但要是傷了你的可怎辦?看來今天照顧你的人還是不行,讓你跑來這裡尋我。
我這就將他殺了,給你換一個更合適的人來,你說好嗎?”那黑貓也好似通靈,皇帝話語剛落,就喵嗚一聲,伸舌舔舐其手,一副歡喜樣子。
只將皇帝逗的龍顏大悅,哈哈笑道:“還是你最懂朕的心思,還是你最懂朕的心思!”便又再細細逗弄一陣,方將黑貓朝空中一拋,道:“自己玩去吧……”黑貓借力一個前撲穩穩落地上,回頭“喵嗚”對其喚了兩聲,這才去了。
貓一走,皇帝臉上便變,轉身背對姑姑,面朝向我,眼望地下,臉色陰陰沉沉,十分不耐,道:“泥中俗物,你休再提起,朕不願聽,亦不想聽!要是你今日專程是為此事而來,現在,你可以走了。
”話語中,滿含不容忤逆之意。
姑姑一聽,面色木然,終不再說話了。
可是她卻不曾知道,在說完此話以後,皇帝的嘴角,是笑的。
這冷笑,只讓我看的心寒。
究竟皇帝是發現了我還是沒有,是知道了姑姑的意思還是不知道,都只有他自己一人知曉。
無言之答,方顯可怕。
此刻,姑姑雖然皇帝挨了一番訓斥,但神色卻比剛來時好上許多。
這時,也在不知想到何等高興之事,笑顏重綻,淡雅若菊,開口答道:“陛下,我此番前來當然不是為了這等小事。
而是為了見一個人,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
”皇帝“咦”了一聲,問道:“王文意?”姑姑嘴角更彎,道:“正是他。
”皇帝一聽,愁眉深鎖,額上皺紋,成一“三”字,道:“你見他幹什麼?”姑姑指點紅唇,貝齒微露,笑而不語,只是對著他瞧。
“我是媽媽的主人” 七十四皇帝像是瞧見一件極稀罕之事,眉宇間好奇之色漸濃,沉吟半晌,幽幽問道:“你當真要見他?”姑姑答道:“當真!果然!非常!”言罷,便捂嘴大笑起來,其聲若風撫銀鈴,叮叮噹噹,甚是動聽。
而那柳柳纖腰,也笑鬧的折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