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壹每年的開學典禮都姍姍來遲,周倉習慣了。但今年的典禮情況特殊,他每隔十分鐘都喊人去催催。
“您終於來了啊。”
周倉見到熟悉的身影在台下露頭,連忙迎上去。
主席台上所有的校領導同一時間站起,向從側面台階緩步而上的人行禮。
“壹先生。”
躬身行禮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大家的穿著正式而現代,行的卻是深揖。
這場面古怪也不古怪:行禮的各位動作流暢自然,該是從前就做過千遍萬遍。貼身的旗袍和定製的西裝,都為行這一禮而預留了足夠的伸展空間。從衣到人,舒展而規整。
而人群中受禮的那位男子,甚至還蓄著到腰下的長發。
綢緞一樣的青絲,一半垂著,一半挽了個髻,額前有些碎發沒有收攏,行走激起的風吹得它們在眉眼間亂掃。為逃開這些作亂的碎發,兩扇本就懨懨的眼皮耷拉得更下了些。就算旁邊行禮的人此時鼓起膽量抬頭,也尋不見對方落在自己身上的一個眼神。
“諸位請坐。”
四字簡短,如玉石鏘鳴。
雖然姜壹一直都是這樣,但周倉直覺他今天的心情不怎麼樣。
“壹先生,對不住對不住,但我這也是實在沒辦法,”周倉看到他人來了高興,這下賠罪也賠得心甘情願,“先前和您說過的,今年比較特殊么,怕您不在鎮不住場子。”
姜壹不知道有沒有在聽他講話,落座后就盯著台下的某處看。
周倉順著一探,察出他在看妖那方向。
“……啊,對,妖站那兒……”
他內心警鈴大作,大腦飛速運轉,不論如何也得說點兒什麼吸引姜壹的注意力,提醒一下現在的場合。
“妖、妖再過來這邊站的是人,人過去又是鬼……嗯,鬼撐著傘……哈哈,傘、這傘是我們九福今年新出的文創,是學生們的想法創意。我一看覺得蠻好,就全權交給他們做了,找了幾個老師把關,沒想到做出來還挺像那麼回事兒……咳咳……的。”
周倉話卡了,因為好巧不巧就在此時,他目睹到一把撐開到一半又塌回去的傘。
“……我下次一定讓他們注意品控,不會再出現類似的問題。”
沒話找話到此也就找不下去。周倉就自己剛剛多瞟的幾眼姜壹的臉色來看,自己這典禮應當是能夠順順噹噹地往下進行了。
至於他為什麼心情不佳,誰也沒可能知道,沒準人家活了幾千年就是要多愁善感一些。
周倉把這問題拋到腦後,握住話筒開始清嗓。
典禮進行時,意料之中的,妖會出問題。
妖最初化自於上古神獸、凶獸,後來世間生靈,包括人,也能化妖。
神獸和凶獸天生地長,妖作為他們的後代,數量多,也弱一些,雖有親緣但無親情;動物植物成妖而長靈性,離舊群而索新居。
而於人而言,無論何種妖,就算是人化了的妖,也是非我族類;到了上古時代末,神靈隕落,地面上的一切生靈開始爭奪他們留下的遺產時,兩族的對立便更上一層樓。
幾千年來,妖和人一直勢如水火,所以今時今日,妖不認三皇五帝作祖,多是挑釁。
妖從來不講尊敬,只講崇拜。雖然三皇五帝算得上他們的祖宗,但祖宗在他們的族群中,意味著去殺死而取而代之的存在。
周倉面上和他們僵持著,暗地裡已經使眼色叫老師下去“友好協商”了。
不過,另有一位出列的老師不在他使眼色的範圍之內。
“先生!”
姜壹的一小步,對周倉來說,這是比妖族現在從典禮上轉身大踏步就走還要恐怖的事。
“別打架!有話好好說——”
“不打。”
姜壹又往前了幾步。
周倉一狠心,抬手,攔在了姜壹身前。
“先生,”他儘力壓下自己渾身因為膽顫而層迭起的疙瘩,“您不打就退後,別站前面嚇人行不……”
姜壹難得開口解釋,但周倉仍不敢在他那簡單的“有事”兩個字上託大,既已豁出去上手攔了,再鼓鼓勁兒也就慫出了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氣勢。
“到底是什麼事……”
“猰貐,”姜壹回答他,“那邊那個,是猰貐。”
周倉愣了下,一下沒明白,獃獃地順著他目光走,和妖族隊伍最前端的那位少主對上了眼神。
“……啊對,”他遲鈍地應聲,“猰貐,上古大妖。不知道為什麼重生了,也不知道妖族從哪裡找到的他,認回來后,還創了個‘少主’的名頭冠上。不出意外的話,下一任王也是他了。”
“龍角。”
“呃……是啊,”周倉摸不著頭腦,“很難得的。現在已經沒有新生的妖能長出龍角了,果然還得是千年、千年大妖。”
他講著講著突然福至心靈,品出了姜壹那句“有事”到底有事在哪。
原來是觸景生情,定是這龍角勾起了他千年前的往昔歲月。
他為自己合情合理的解釋感到滿意,也為姜壹沒有敵意的舉動而寬心,體諒他追憶傷懷而不願流露的禮貌,一時間連自己方才苦惱的事情都要忘了。
回過神時,發覺也的確不需要他苦惱了。
那雙龍角的高度降下,因為他的主人屈了雙膝。
周倉又震驚又莫名,和還沒到達隊伍開始“交流”的老師隔著老遠大眼瞪小眼,沒瞪出什麼結果。隨即決定抓緊把典禮先往下開完再說。
許是他查的黃曆出了錯,今日的突發情況,才去一樁,又來一件。
頭頂乍變的天色,落在每個人的臉上都顯得陰沉。
原本順垂在腦後的長發被風吹亂,更不用說額前本就不受束的碎發,姜壹收回視線,別開了和自己睫毛糾纏在一起的幾根額發,抬眼看天。
“壹先生……”
周倉下意識轉身求助,卻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他一會兒朝天上的雲看一會兒朝地下的妖看,憂心忡忡卻也只能原地干著急。
縱觀古今,的確沒有妖拜祭祖宗的先例,他想搞今天這個典禮,完全是默認這事兒雖然沒有過,但是可以有。
難道真是因為妖的緣故嗎,因為祖宗震怒於妖族千年的無禮與蠻橫……
周倉心裡打鼓,盤算著今天這遭一出,自己剛才發言說的那些美好願景的實現日期又不知道得推遲多久。
不過,事情好像並沒有這麼簡單。
黑雲詭異地來了又走,在第三次聚散時,底下的人群突然不顧紀律,明顯地出現了分散和圈攏。
他們圍著什麼人。
周倉實在沒法再安心待在主席台上了,他掐訣閃現到被人群圍觀的圈子裡,看清那兩人一鬼,鬆了口氣:幸好不是妖,自己的大同夢想還有救。
他安撫似的拍拍自己,預備上前問個清楚。
“你……哎呀!”
誰急匆匆地趕來,給他撞了個趔趄。
他站穩了,剛想出聲斥責是誰人無禮,結果定睛一看,發現不是人,是妖。
心跳立時飆升,他順著氣兒壓著頭暈再看一眼,注意到這妖還長著龍角。
周倉獃滯地注目著那位妖族少主幾步站定在那位女鬼面前,真真切切地聽他喊了聲“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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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閃亮登場——
開學典禮的第一批受害者已經出現
周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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