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玖聽得一愣一愣。
這話當然是在胡扯。她就站這兒,也沒生氣啊。
喊這聲的人都沒來得及把尾音好好拖完,就被一道法術強行封了嘴,倒在原地驚恐地拍打自己說話不靈的喉嚨,目眥欲裂地蹬著那道風一樣掠過後即刻騰空而起的背影。
下意識要跟著一起喊的人瞬間沒了下文,離他離得遠遠的,咽了咽口水,心有戚戚。
“壹先生上去了!”
地面上的人聞聲一齊抬頭,除了翻滾的烏雲,什麼都沒看見。
“真的在上面,”說話的人怕大家不信,極力比劃,卻又不敢拿手去指,唯有誇張努嘴,“噥噥,那朵雲上邊兒。”
一道閃電配合地劃過,刺目的白光中間橫亘著一道身影,便是大家口中一直提到的壹先生。
小玖定定地瞧著那背影,眯了眯眼,預備站起身湊得更前些。
腿伸直,反手屁股上的石子兒剛拍完,一抬頭,雲散了個豁口——天亮了。
“雲散了,太陽又出來了!?”
“肯定是壹先生,”人群再次沸騰,讚歎於這改換天地的力量,“如此神威,真不愧是半神!”
喧鬧之中,抱頭到處找陰影的小玖很狼狽。
沒有肉身便是這點麻煩,元神虛弱,太陽陽氣太旺,被曬一會兒就覺得要化掉了。
前後的鬼門都還趴著,被剛才的變故一鬧個個傘打得亂七八糟,她往誰下面的陰影躲一下都困難。唯一能指望上的,就只有手裡那一把壞掉的傘。
斷裂的傘骨無法再撐起傘面,黃布軟塌塌地被她抓在手心裡,變換著各種形狀嘗試去蓋住在陽光下越發透明的影子。
眼看站著是不可能吧自己裝進黃布下面了,小玖一回生二回熟,十分乾脆地跪坐下去,頭頂著傘布,兩手一邊一放,往中間扯,嚴絲合縫地將自己包了進去。
虛脫融化的眩暈感漸漸散去,她更用力地抓著傘面,終於重新能感受到粗糙的紋路。
養神沒能養多久,眼前忽然花了一下,像是眩暈的前兆。
小玖無奈,覺得這九福學院的文創用品實在是太爛了些,遮陽也遮不到位。正當她吭哧吭哧擺弄黃布試圖往身上堆厚點時,耳邊炸響了一聲雷。
噢,方才的白光是閃電,不關傘的事。
才散去的烏雲去而復返,團團朵朵更厚更濃,變本加厲地用雷電轟隆整個世界。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又來了?”
沒人知道。
地上的人只能夠奮力仰起脖子,捕捉天上風雲翻卷中巋然不動的身形,指望他去解決這一切。
小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老跪著和黃布糾纏的確不舒服。現在雲回來了,光跑了,她又能自在地站起來了。
瀟洒地扔開皺成一團的黃布,小玖單手往地上一撐,靈活地跳起來。
她不愛身上裹著太多布料,從前都是纏幾條布以終日;如今到了人間,在眾多衣服款式中也是一眼相中清涼的弔帶短褲。
剛才跪得急,也就沒注意落下的地面情況。那傘布裹得她難受,但沒裹上的地方硌在地上又疼又臟。
小石子扎在軟軟的元神上,微微陷進去。若是在表面用力捶幾下,幾乎可以穿過她略透明的身體,從另一頭出來。
小玖埋頭,認命把惱人的小粒全都整乾淨。
不知道是不是這工作太需要耐心,讓人越整頭越暈。
她不得已停下來休息一下,視線自膝蓋處飄忽,稍稍抬起便又凝住。
破案了,原來是太陽又出來了。
周圍的議論呈鼎沸之勢難以遏制,或者說沒人顧得上管,同學們嘴裡報著一個個從主席台飛到天上的名字,驚慌中又有隱隱的激動。
小玖無瑕分心再去湊這個熱鬧,融化的垂墜感拉得她往地上去,神思最後一點兒清明用於控制這次的跌落不再是膝蓋著地。
伸手艱難地一點點扒拉回前不久被她嫌棄甩開的黃布,蓋在身上,覺得冰爽沁人。
身體一爽利,思緒重新清晰起來。
她有點兒明白這陰晴不定的天是怎麼回事了。
禮節,包括祭祖,神農氏們搞出來的東西。一代一代傳下去,不衰反盛。
小輩們舉辦的各種儀式都邀請她,但小玖不愛湊這熱鬧,因為去了就是看後腦勺。雖說人人都在給她下跪,但沒人陪她說話,很沒意思。
今天,算是她頭一回下跪了。
這八位里,兩位是她的父母,跪了就跪了。問題就出在剩下的幾位,都是她的侄子和孫子們。
她這一跪,整個祭祖儀式就完全亂了套。
現在想來,神農氏往後那些人這麼愛跪可能也有點根據,小玖望著天若有所思,神農氏那些人到底搞了一通什麼禮法,跪錯了居然還會遭雷劈,怪不得這麼小心。
她終於又能完全控制身體之後,小心地調整,保證既不在烏泱泱一片又開始重新往下跪的人群中顯得突兀,又不讓烏雲重新回來。
挪著挪著,聽見有人叫喊:
“喂!你——”
小玖直覺和自己有關,轉頭。
“對,就你。”
剛才把好心小輩叫走的另一位面色不善的小輩,此時正拿手指著她:
“我看你一直鬼鬼祟祟的,是不是你搞的鬼!”
·
呂弄溪是想要拉住這個心直口快的同伴的,但失敗了。
他一臉抱歉地朝那位女鬼作哭臉,手上試圖制止同伴往下說些更過分的話。
“你別攔我,”同伴甩開他,“我看就是她搞的鬼,一上一下的,天氣也跟著變。拿傘布把自己包成這樣,肯定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這兒塊兒,呂弄溪看那位女鬼還懵懵地坐在那兒,心裡著急,張嘴想要替她說話,卻被搶先。
“說話指人,是很沒有禮貌的。”
非常軟和的提醒,在一方的咄咄逼人之下顯得非常之善良和弱小,偏偏就能堵得被提醒的人沒法接著說下去。
九福就讀子弟多是世家,大庭廣眾之下若是被人說沒禮貌,氣勢就先短了三分。
小玖看到對面那小孩在被雷劈之前,縮回了手指,欣慰地點點頭。
“呃……都是誤會,”呂弄溪糾結了一下稱呼,才道,“抱歉同學,別介意。”
這事兒其實也怪他。要不是先前幫人家了個忙,被同伴一直念叨,連帶一直注意著這位鬼同學的動向,也不會讓人家被抓著不放。
依他來看,就這把自己裹得小小個跟蘑菇一樣的小女鬼,跟這漫天異象當是八竿子打不著的。
惻隱和愧疚一起上頭,他沒再猶豫,轉身想要為這位小女鬼借把新的傘。
誰也沒料到,他轉身,同伴卻是三兩步走上前,伸手抓住那黃布發狠一扯。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在藏什麼!”
呂弄溪剎步回去,卻還是晚了,傘被扔到旁邊的人群里,同學們恐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