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澤回來的時候大門緊閉,管家等人一個個挨著等在外面,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老老實實在門口等著,等裡面“完事兒”。
頭微微低著,只能看見那眼鏡架在高聳的鼻樑上,不曉得在想什麼。
等進去的時候,黎蔓正摁著收音機換曲兒,黨長一如往常的西裝革履,襯衫上連褶子都沒有。
“父親。”仇澤在他面前站定。
黨長應了一聲,又拍了拍黎蔓的手對她說:“我和阿澤有些公事要談,你先上去吧。”
黎蔓看了一眼仇澤又很快挪開眼睛,起身攏了攏身上的絲袍,裊裊往樓上走。
“跟我到書房來。”黨長越過仇澤身旁。
書房門剛合上,黨長點了根煙,站在窗前背對而立沒有馬上坐下來。
“黎蔓那天晚上喝多了,你看到了嗎?”他看著窗外問。
仇澤輕皺眉,又馬上笑道:“看到了,她喝得昏了頭,非要去南風館,抱著麻將桌睡了一夜。”
“嗯……”黨長沉吟,看著窗外,不曉得是信了還是沒信。
空氣突然就緊張起來,仇澤細細盯著父親的背影,若有所思。
煙燃了一半,黨長將煙掐了,轉過身笑著對他說:“坐吧,還站著幹什麼?”
仇澤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這次趙岩的事你怎麼看?”黨長問他。
“最近您手下的人,接二連叄的出事,或大或小,怕都是沖著您來的。”
黨長認同:“你猜猜是誰?”
“夏津堯?或者是北洋的路易斯李?”
黨長擺了擺手:“北洋軍傲的眼睛都長頭頂上,他們都是只知道拼火力的莽夫,沒這心思搞我手下人,挖我的坑……要麼就是夏津堯……”
仇澤打斷他:“要麼,就是他們兩個一起。”他旋著鋼筆筆帽“我們注意到,夏津堯最近往聖約翰那一塊跑得勤,應該是勾搭上了路易斯,他才有膽子明晃晃地在您身上動刀。”
黨長嗤笑一聲:“動我有什麼用,他們怕是想不到我一早就準備退休養老了。”
“父親……”
“等明年大選結束,我就準備退了,遠離這些虛的 權利的紛爭,和黎蔓找個遠離紛爭的地方,安安穩穩過日子了。”
他笑了一下,又點了支煙,“以前我野心太大,做什麼都要拼,都要緊緊攥在自己手裡才算舒服,每天就是躲槍子兒,睡覺都不安穩。可是現在,我只要黎蔓能好好在我身邊,有她就夠了,我想保護她,以前我覺得只要站的夠高,就能保護好身邊的人,現在我明白了,你只要站在上面,不管多高,底下總有盯著你蠢蠢欲動的人,安生不得,只有從這紛爭里退出來,那才是真的安穩。”
桌下,仇澤握著拳,指尖掐到了肉里。
“最近我會將我手底下那些有用的,絕對信得過的人介紹給你,我曉得你不願倚靠我,我只是介紹你們認識,要不要你自己定奪。之後你要怎麼闖,野心到底有多大,我也就不管了。”
仇澤穩了穩氣息說:“知道了。”
走之前黨長叫住他:“軍長家的女兒聽說最近從聖約翰畢業了,你有空見一見,你也老大不小了,早點把事情定下來最好。你要是不喜歡也沒事,你自己找自己定,我們家沒那麼老舊迂腐,不用非要個門當戶對。”
……
宅子後面有個大花園,小夫人拿壺在澆水,嘴裡哼著小曲兒,看上去心情不錯。
黨長回來了沒幾天,又去別地出差了。走之前好好安撫了黎蔓,說忙完這一陣子就好好陪她,帶她去海邊游一趟。
黎蔓也沒鬧脾氣,畢竟是工作上的事,最多他回來時在他面前耍耍小性子,非得要他嗲著勁兒地哄一哄。
黎蔓就是愛這樣。
管家在她身旁提醒:“小夫人,別忘了今兒晚上您跟段夫人她們約好了的。”
“呀,你不提我差點忘了。”抬起手看了眼腕上的小洋表,時間不早了,該去準備準備。
車子在蔣公館門口停了下來,蔣公館位處繁華之地,對過就是上無最出名的歌舞廳,周圍一圈卻被他清得乾乾淨淨的,閑雜人一律不準靠近,聽說是上頭人開的,難怪如此霸道。
裡頭的裝修是北洋風格,做的卻是地道的中式菜,黎蔓到包廂時,段太太她們已經在等著了,等她落了坐,才吩咐上菜。
“小蔓啊,這個清蒸鱸魚蠻好的,你多吃點呀。”段太太給她夾了塊魚肉,今天格外的殷勤。
黎蔓其實不愛會吃魚,刺太多,可既然已經到她的碗里,也只好細慢著吃點:“段太太今天怎麼這麼客氣啊?”
段太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聽我們家老段說,這統計局局長的位子空出來了,這不希望黨長能多提點提點嘛。”她又說,“欸不是一定要讓他當的意思啊,只是想讓黨長給個機會,面對面和他交流一下,他就曉得合適不合適了。”
肉質倒是鮮美:“段太太還不曉得我嗎,我從不跟仇銘說這些事兒的。我相信仇銘自己心裡早有打算,斷不會因為我提了兩嘴就改主意的。”
這番話擺明了不受這個忙,段太太心裡不痛快也只好忍著:“那好,那我就讓我們老段多努努力,想著過段時間就應該很快能見面了,小蔓到時候可得多說我些好話。”
黎蔓笑了一下:“哦?什麼原因很快要見面了?”
段太太揚了揚下巴,示意她看樓下:“這不就要喝上你們家的喜酒了嗎。”
二樓的包廂是半封閉式的,倒是能直接看到樓下。
仇澤和一個年輕女子坐在靠窗的位子,有說有笑地,相談勝歡。
那女子穿個白色大露背長裙,身材苗條,長得也還行,那一身氣質看著也不像普通人家。仇澤大部分時間是含著笑聽她說,偶爾也會回著說兩句。
“她是?”黎蔓第一次見她,與上次宴會上的不是同一個。
“你未來兒媳你都不曉得?這是婁軍長家的千金,婁符樂。聽說兩人這段時間親近的很,估計是好事將近了。欸你怎的一點不關心兒子的事?”
黎蔓放下筷子,這魚還是吃不得,一根軟刺卡在喉嚨里,上不去下不來,可不好受。
喝了一口水,這才好一點。
“他又不是我親生的,自然跟我這個小姆不親近。”
他們兩人吃得較快,飯後,一高一矮並肩站在路邊,仇澤還貼心的將自己的衣服給她披上,婁符樂仰著頭對他燦爛一笑,然後挽上他的手,一起往對面的“新仙林”走。
“兩人倒是般配。”同桌的陳太太說。
確實般配。
魚刺卡的喉嚨生疼,黎蔓放下筷子沒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