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的第叄個春天,江城東山“雁”的第二期工程主體竣工。
這次的開發區域拓展到東山山頂,新的樓盤依舊與山水相偕,其中繾綣寬闊的房屋設計尤為醒目,建築師的名字是舒澄澄。
竣工儀式那天舒澄澄沒有去。
這位新晉的明星設計師從不參與作品竣工的慶祝活動,不是為了故作姿態,只是單純的不愛去,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不愛逢迎,不愛攀附,為人和長相一樣清淡桀驁。雖然以前並非如此,但那畢竟是以前。
有人把她滿身粉飾刮回原型,像顆真正的星辰那樣,天生炫目的質地終於嶄露頭角。
舒澄澄為“雁”已經忙了好一陣子,一直沒顧上給家裡的狗洗澡,狗都臭了,儀式這天她開車帶狗去寵物店。
把狗送進店裡,舒澄澄坐在門口台階上吹春風,李箬衡給她打來電話,“真不來?”
“嗯。”
“有男大學生。”
“嗯。”
舒澄澄一到竣工的日子就心情不好,站在人聲鼎沸中,她總忍不住回頭看,總覺得應該是兩個人站在這裡。
那年冬天,阿喀琉斯號在阿格爾漢格爾斯克停靠,舒澄澄下了船。
李箬衡和聞安得在港口接到她,幾天的航行中舒澄澄胃炎發作,沒怎麼睡過覺,人瘦脫了相,下船時他們幾乎沒認出來她,她抱著一頂帽子徑直飛身跳下船,飛奔到碼頭上的售票處,拉住一個做外貿的東北人,“捷里別爾卡。”
東北人做翻譯,替她問售票員,售票員搖頭:“捷里別爾卡?早荒廢了,沒有船去那裡。”
“摩爾曼斯克。”
東北人又替她問,售票員給她出示去摩爾曼斯克港的船票價格,她掏了一遍口袋,朝李箬衡伸出手,“……錢。師兄,借我點錢。我得去找霍止。我得去找他。他是不是死了?……我得去找霍止。”
李箬衡張開手臂,把她抱在懷裡。
霍止沒有死。用一台車一把匕首一支手槍,阿列克謝和他埋伏的同夥被霍止藉助地形、障礙物和視野盲區調下石崖、引向碼頭,隨後居民自治會趕到現場,闖入捷里別爾卡製造禍端的雇傭兵最終一死兩傷。
霍止自己也受了一些傷,其中一顆子彈鑽過胸膛,位置十分兇險,如果不是阿列克謝在封路的情況下搞不到好武器,那顆準頭上佳的子彈很可能會炸碎他的心臟。
但霍止依舊沒有丟失血液里弱肉強食的本能,只要在空氣中抓到一絲有利因素,棋局就能轉瞬傾覆。
他要的真正的結果在小鎮之外。
這場雪天里的槍擊事件經由互聯網傳向外界,在樁樁件件經濟犯罪同時爆雷之後,傳聞中閉門不見警方和政府部門、畏罪拒絕接受調查的霍止卻分明隻身困在天寒地凍的巴倫支海,霍川櫻的謊言不攻自破,剛剛擁立新王的董事會變成一團亂麻。
霍山柳跟霍止在電話里談了半個鐘頭,終於決定醒過來,回到公司。
有曾經霍家最好、最正常的人出面坐鎮,董事會火速做出了選擇取捨,曾經為霍川櫻掩蓋事件真相的高層藉機放出風聲和證據,霍川櫻栽贓到霍止頭上的罪證一條條確鑿到了她自己頭上,還多了一條買兇殺人的罪名。
她的好夢比前人都要短暫。
阿喀琉斯號離港后的第叄天,捷里別爾卡的雪停了。次日,道路被打通,警方抵達小鎮,帶走霍止。
隨後是漫長反覆的治療,還有消磨意志的調查質詢。
雇傭兵窮凶極惡,霍止沒有防衛過當的問題,但在霍川櫻的每一條罪狀里他都算不上清白,如果霍川櫻是縱火者,那他就是觀火不語的同謀,將近叄年的刑期不長不短。
這位曾經以孤高清致聞名於世的明星建築師迎來了個醜陋的結局,外界嘩然,輿論甚囂塵上了足足半年之久,最後世界終於把他忘了。
像他最初想要的那樣,從所有人的眼睛里徹底消失,結束從一九叄零開始埋下伏筆的悖謬命運。
霍山柳、江城、舒澄澄、千秋,所有彎曲傾斜的秩序都被一隻無形的手撥正,轉回到平衡點。
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舒澄澄配合了所有調查。她一直沒有見到霍止。
在上船前她緊緊抓著霍止,說會恨他一輩子,但實際上沒有,至少開頭的那一年,她一直記著在船上時祝衡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