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客27號【前男友為何變態1V1】 - 一九三零

舒澄澄蹲在浴缸邊放熱水的時候,霍止從另一間浴室拿來浴巾給她,她抬頭問:“蘇黎世的事你都安排好了?”
民宿的整面牆都是玻璃的,如果裡面有光,外面看起來會太明顯,所以他們沒開燈,天上也沒有月光,只有海上遠處的燈塔那裡有微弱的光線。霍止拉開窗帘,讓光線多進來一些,“沒什麼可安排的。”
“……那你怎麼就這麼來了呢?”
霍止的表情就好像她問了個蠢問題,比如冰融化之後為什麼會變成水,他把浴巾和睡衣展開掛起來,“你呢?你那時候怎麼就換了盧斐的作品?你為什麼學了建築?你的工地怎麼會出事?你為什麼離開江城?還有這次,你怎麼到北極來了?這些是因為誰?你在這裡,我為什麼不來?”
他說得理所當然。熱水水龍頭汩汩地吐著水,友好的溫度把她凍僵的腦仁子烤熱了,但她還是笨嘴拙舌,“可是她要搶你的東西。”
“你在這裡。”他只說。
水放滿了,霍止放下浴巾離開,還拿走了謝爾蓋的羽絨服,那上面有謝爾蓋的味道,沾在舒澄澄身上令人不悅。
舒澄澄在熱水裡泡了一個鐘頭,終於緩過來了,穿上民宿的睡衣走出去。屋子裡暖氣燒得很熱,空間很大,但是沒有廚房,霍止已經洗完了澡,頭髮半濕著,在用微波爐煮粥,米是硬米,粥難喝得一言難盡,但畢竟是熱騰騰的食物,舒澄澄和霍止站在微波爐前一人拿一個勺子吃,吃到一半,白生生的粥慢慢變成了綠色,一回頭才看見,原來任江的小女兒追了好幾天都沒追到的極光就掛在天上。
瑩亮純凈的光河在天上撕扯漂游,霍止把粥碗放到窗前地上,兩個人在地毯上盤腿坐下,一邊看極光一邊吃,舒澄澄邊吃邊問:“本來就是你的,你爸爸媽媽留給你的,怎麼能讓給她?你怎麼辦呢?”
霍止想了想,“我還有很多事沒跟你講過。你當故事聽一聽。”
他斟酌了片刻,最終選定一個開頭,“從一個你見過的人說起吧。”
舒澄澄在很多文章里看過霍廷的稗史資料。不同於大多數早早遷徙到歐洲的家人,他曾經在榕城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少年時留洋出海,開辦律師事務所,很晚才回到霍家工作,很快為當時內外交困的霍家拿到一筆救命的大錢,後來功成名就,還把大筆的金錢和人才輸送給故土。這個大家族在繼承人的選擇上一向充滿遠見卓識。
“春秋筆法,”霍止聽完她的複述,這樣點評那段故事,“資料沒有撒謊,但是有所取捨。”
稗史里沒有說霍廷的母親是個貧窮的賣玉簪花的女孩,在霍家人回榕城祭祖的時候敲過他們的門,賣出了花,還認識了個中文說得不大好的男人。男人英俊富有,說了很多情話,春天時她懷孕了,去找他時在門外才知道他已經結婚了,有兩個兒子,在門裡才知道他已經回了瑞士。
她不識字,不會寫信,也不知道還可以勒索他,但是她的父母動了這個心。那家人有多少錢,他們沒有確切概念,但是兩塊大洋都比這個女兒值錢,所以他們讓她把小孩生下來,打算跟有錢人要一筆封口費。
第二年沒人回來祭祖,父母去那家鬧過,無果的時候拿小孩出氣。但是她對小孩很好,奶水不夠的時候走幾里地去要羊奶,親手給他切紙片,拿去學堂請人做成識字卡,還不同意父母把小孩當做賺錢的工具,偷偷去郵局把父母寄的信要回來幾次。但是父母不擔心,有祖宅在這裡,那個人遲早都要回來的,孩子越大,就越值錢。那是民國年間。
“民國什麼時候?”她問。
“一九叄零。時局一直不太平,榕城格外動蕩,這個小孩七歲的時候戰爭徹底打起來了,一直到一九四八,那一家人都沒有再回來過,這家人原本的裁縫生意越做越窮,越窮就越責怪女兒留不住男人,後來還是把女兒嫁給了個跛子,生了叄個孩子,叄個孩子都責怪家裡的潦倒。這時候第一個兒子十八歲了,在學校教書,也一樣怨恨母親,怨恨貧窮。”
所謂吐哺深情,只有在衣食無憂的時候才有討論基礎。
那是個路有凍死骨的年頭,在野地里刨荸薺的人家每天的日程是計算誰碗里的湯更清澈,以及彼此怨恨,父母和兄弟恨賣花的女孩不爭氣,她慢慢也變得鐵石心腸,開始恨父母兄弟和這個不該來的兒子,繼父則恨妻子不是處女才能輪到自己,還帶著個拖油瓶,繼父的叄個孩子是恨哥哥的薪水不給家裡花,大兒子恨得最純粹,他恨母親把自己生下來。沒有對著月光抄過書賺錢買合身衣服的人沒有立場指責十八歲的霍廷。
那年夏末,終於有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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