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客27號【前男友為何變態1V1】 - 無雙

她跟聞安得上了飛機,來得太早,在座的乘客寥寥。舒澄澄要來一張毯子,聞安得給她要了杯熱巧克力,“睡一覺就過去了。”
“好。”
她閉上眼睛,努力沉進睡眠,但視野慢慢亮起,驟然一片綠意盎然,滿山滿谷都是樹,她伸手去摸,原來是在復讀學校的宿舍上鋪床頭,牆角掉了塊牆皮,她晚上隨手抽了張紙貼住,天亮了才發現是混在課本里的霍止的畫,他在一座博物館的建築草稿上畫了很多樹,看起來就像博物館生長在樹林深處。
高考的日子,決定生死的時刻,滿胸腔摧枯拉朽的炎熱,但那幅畫光是看著就心生清涼。
她聽著BBC盯著那幅畫,賴了五分鐘床,枕著胳膊心想:我得把這小子弄回來。
她是喜歡建築的,自從跟霍止去過那個教堂,自從她把床換了方向、重新排整了空間、終於在亂糟糟的日子裡喘了口氣,就一直喜歡,可是也知道金融會計計算機更賺錢,她原本打算去學金融,但最後還是讀了建築。起初是為了把霍止弄回來,後來因為對盧斐犯了蠢所以放棄了初衷,不過這門課依然吸引人,金錢、在圖紙上肆意創造的控制感、被房屋容納包裹的安穩、把名字鐫刻在鋼鐵森林中的特權,還有隨之而來的名利場,樣樣都迷人。
迷人的還有些別的說不清楚的情緒。
大一秋天,舒澄澄補辦完那些丟失的證件,坐公交回學校,再看這座湖光山色氤氳、以無數詩篇和創造力聞名的古老城市,感覺還不錯,於是中途在江城博物館下了車,買了張票。
博物館里有個專區是一些恐龍化石,角落裡擺著塊不起眼的菊石,白堊紀的鸚鵡螺花紋躺在上面。
那是她第一次見菊石,當時她想:這東西應該擺在公園裡當布景,周圍種很多喧囂的樹,動靜相宜,充滿張力。可惜她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摸到這樣的項目。
幾年後,霍止的郊野公園的起點就是菊石,周圍是森林,新聞片中樹木深綠沉靜,化石灰白肅穆,來自遠方的河風吹拂,葉片嘩嘩作響。
她和霍止,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她在最好的時候扔了霍止,霍止在她最懊悔的時候忘了她,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有幸學了建築,那時她見識尚淺,能力不及,什麼都實現不了只能眼巴巴坐視靈感風乾,但霍止把她想做的東西完成了,他走在前面,用那些土地上凝固的美麗建築告訴她以後她能做到什麼,能擁有什麼,能留下什麼,像王小波寫過的,她在戰場上撥不開雲霧的時候,他是一桿軍旗。
野心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滋生的。她肯喝酒也肯低頭,不是為了要賺多少錢,或者要上多少報紙,而是要在地球表面留下一樣漂亮深刻的痕迹。
然後霍止來到了江城。她聞著空氣中淡泊到接近於虛無的氣味,鬼使神差地給破房子補了個看夕陽的玻璃牆,在夕陽下規劃了一顆銀杏樹,在山坳里做了一顆月亮,咬著筆頭翻到高中時在深夜的電話里背過的滕王閣序,又畫了一彎青山裡硃紅色的橋。霍止全都看懂了。
她沒有俞伯牙高妙,可她的鐘子期天下無雙。
有東西在她腿上撞了一下,睜開眼,是有人提著行李袋路過,她讓開腿,空乘提醒她系好安全帶,然後等待最後一個乘客登機。
走道對面坐著個中年女士,衣服和包都是大牌,保養得宜的臉上透出股不鏽鋼似的閃耀漠然。
舒澄澄藉助她的臉想象轉行二十年後自己的故事:她也許賺到了錢,用名牌把自己從頭髮絲武裝到腳趾尖,鑽研股票基金時不遺餘力,用那些紅綠起伏跳動激動人心的數字忘掉從前熬大夜的苦日子,忘了曾經她也拿過不少建築小獎項,每每加班到深夜時就拿出獎盃親一口;也許混得一般,她周旋在男男女女之間混飯吃,買了些假名牌撐場子,李箬衡或者老劉偶爾來到她的城市,跟她寒暄時總說起她當年的光輝時刻,“霍止那年怎麼說你來著?”
霍止對她說“你會越來越好”。篤定無疑。
舒澄澄出了滿身冷汗,後背濕透了,涼意從心裡躥上鼻腔,她眼眶驟然一酸,彎下腰用掌根扣住眼眶。
那年學院里風言風語的時候她沒哭過,清晨下定決心要轉行的時候也沒有,霍止說她好,她卻又想哭了,人是奇怪的物種。她忍了又忍,還是指尖濕透。
那個中年女士給她遞來張紙,她茫茫然接住,按在眼皮上,眼睛睜著,繼續思考。
既然她做過壞事,那能不能再做一次?花一百萬,買個清白名望,買繼續把這條路走下去,值不值?
如果這些都不值,一百萬買霍止不知道她做過什麼事,買她的鐘子期依然覺得她好,值還是不值?
她從這一秒起決定掩埋這個秘密,再一次。
最後一個乘客上了飛機,空姐最後一次清點乘客,舒澄澄突然站起來,著急忙慌拉開行李架門,“……等一等。我要下去。”
聞安得睜開眼,“你幹什麼?”
舒澄澄抽出包帶,大書包一下子砸下來,她手忙腳亂地撿,聞安得看著她,語調冷下來,“瘋了?你想騙人騙自己騙一輩子?”
他真生氣了,舒澄澄跟他解釋,“我只會幹這個,只想干這個,轉不了行。對不起。”
舒澄澄背起雙肩包跑下飛機,跑出機場,又跑回來,在機場的自動取款機上操作,把所有錢放到一張卡上,但還不夠,她又從李箬衡卡上劃出來十二萬。
花老闆的錢不要緊,她是為了繼續給他打工才花,會還給他的,她這樣想。
她回招待所敲開鄭溟的門,把卡給他。
鄭溟這廝的確不要臉,收下卡還說:“你還是來了,我說什麼來著。多謝支持,我請你喝酒吧。”
她掉頭就走,然後想到自己現在窮得一分錢都沒了,總得喝回來點本錢,轉身又蹬開門進了他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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