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遠是個公道人,雖然朝舒澄澄翻了個白眼,但還是說:“山坳上場地局促,巨型物體的強烈材質衝突反而會帶來巨大的視覺衝擊力,有星體的壓迫感,也有向上飛天的輕盈氣質,很好看。”
霍止這才問她:“大家都覺得很好,為什麼不是你的首選?”
舒澄澄說:“施工難度高,也費材料,”她揉了揉太陽穴,“還會浪費很多時間。”
超出常規的設想在霍止那裡是理所應當,但千秋接的多數是小項目,成本規模都有限,太奢侈的想法在她這裡只會顯得不合時宜不自量力。舒澄澄習慣為甲方節省時間金錢和心情,也習慣為自己留足餘地,就像她避免去那些會碰到老熟人的社交場合一樣,她盡量避免爭議,避免衝突,避免扯皮,小心駛得萬年船,蓋的房子循規蹈矩。
但霍止的目光讓她有種心虛,彷彿店主被顧客詰問為什麼不拿出最好的貨的心虛。
果然霍止問她:“浪費時間會怎麼樣?”
“……”
“如果不浪費時間呢?東山應該有一顆普通的月亮嗎?”
“……”
“舒老師,你想給東山做一棟‘保底’的建築嗎?這也是你的開門之作,你希望它是‘保底方案’嗎?”
她好像知道霍止要說什麼了,定了定神,她如實回答:“不。”
“時間不會被浪費,好東西值得等。”霍止目光看著她,“難度和材料問題你去解決,月亮就這樣做。”
她和霍止的理念在很多地方都針尖對麥芒,但不可否認,舒澄澄在霍止身上學到了只有霍止能教的東西,霍止教她的第一堂課是關於姿態,現在不把時間花在卓越的事上,將來就要花更多時間對抗平庸,與其畏首畏尾,不如把野心昭告天下,要做就做真正卓越的東西。
霍止下班時舒澄澄已經重新畫好了草圖,躺在酒窖的沙發里對著新落地燈的光修修改改,看他進門找過來,她咬著筆桿說:“老師好。”
霍止把筆桿弄出她嘴裡,“師生戀可不好。”
他應該是怕她又咬斷鉛筆,心這麼細,真招人喜歡。舒澄澄把草圖拍到他手上,“那我畫得好不好?”
他接過圖看,看得很認真,“當然。”
霍止看圖時的讚賞表情無異於春藥,舒澄澄本來就利欲熏心,哪受得了這個,她噌地爬起來,高高站在沙發上,拿鉛筆抬起他的下巴,“有多好?”
霍止扶住她的腰,抬頭看著她,對她微笑,“至少比我好。”
她是個小設計師,正經房子沒蓋過幾個,但眼下做了大批扎眼地標的知名建築師說她比他好。
原來霍老師也會罔顧事實甜言蜜語,舒澄澄聽得很受用,拿鉛筆把他的扣子全解了,“那老師要送我幾朵小紅花。”
霍止送了她無數朵,舒澄澄躺在他腿上,蠟滴上皮膚,胸口,脖子,鎖骨,肚子,背脊,大腿,腳踝,到處都是梅花一樣凝固的紅點,碰一下酸一下,他掐著項圈皮帶,舒澄澄掐著身下的草稿紙,紙濕成一團,體液汗液淚液都有。
霍止不喜歡看她哭,以為她是疼壞了,把她眼淚擦掉,“好了,不弄了。”
舒澄澄突然抓住他的手,五指插入指縫,攥緊他的手把他拉低,生怕他聽不見自己說話,直到他跟她眼睛對眼睛鼻子對鼻子,她才從嗓子眼裡擠出聲音:“霍止。”
“怎麼?”
她說:“這八年你有沒有回過榕城?”
也許是她高潮時的表情有看頭,霍止安靜了一會,才說:“沒有,怎麼問起這個。”
“我慶幸。”
慶幸老劉跑回了榕城,慶幸她去老劉家撿到一片春聯碎片,以及舒磬東和詠萄把她徹底打趴下,然後霍止把她找到、打撈起來,給她買十條新裙子。
舒澄澄一字一句告訴他:“我很高興。”
酒窖里光線昏暗,舒澄澄身體誠實,心也誠實,這次她說得誠心誠意。
舒澄澄在東山客一直很高興,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霍止身上有大把八年前沒有的東西待發掘,比如他會修理電路修理地板,會一點泰拳,有潛水證,會開機車,平時喜歡追求實際效率,有司機和外賣伺候,他就不會碰除了咖啡機之外的廚房用具。
是有點少爺脾氣,不過只要他給她也泡一杯咖啡,舒澄澄就覺得挺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