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天雄答應了,領著韓全到後院安排住處。
餘下的太監不用吩咐,已經把獄正廳整理妥當,請了封總管前去安歇。
等堂上無人,劉辨機揉著腕上的捆痕,搖頭笑嘆道:「真跟作夢一樣……剛才還是階下囚,轉眼又逃出生天。
不經此事,怎知就這麼好端端站著,就是福分呢。
」 孫天羽笑道:「可不是么。
不過現在咱們可不只是站著的事了。
劉兄可知,你我現在是什麼身份?」--------------------------------------------------------------------------------53 斷情 「我五日前——」孫天羽看了看天色,「已經是六日了——趕到龍源,把英蓮送到千歲府中。
我這身份當然是見不到千歲,幸好英蓮身邊帶著劉兄的狀子,我又附了個夾片,讓那小子都帶了去。
第二日,那韓內使來見了我,說千歲已經知道了,讓我回來待命。
我又等了兩日,打聽到白蓮教已被討平,述功的摺子也遞了上去,才急忙回來。
沒想到封千歲也已經動身,親自來了這神仙嶺。
」 劉辨機算了算時間,訝道:「這不對啊。
」 孫天羽咬牙一笑,「沒錯。
那邸報必是假的。
聖旨封千歲未必敢作偽,想必是聽說何清河要來兩廣,就在京城著人運作,討了聖旨,快馬遞到龍源。
但述功的摺子送去不過數日,邸報絕不可能這麼快送來。
」 劉辨機拈著鼠須道:「沒聽說封千歲跟何清河有什麼過節啊?封千歲怎麼這麼偏幫咱們?」 孫天羽私下也猜度過,這裡面至少有兩個原因,一是封德明節制六省,討伐白蓮逆匪,耗時年余,耗費內幣千餘萬兩,這裡面未必就沒有情弊。
何清河官聲顯著,有他在廣東,就好比一堆火藥旁放了個火種,因此無論如何也要把他支走,遠遠調回京城。
其二是英蓮。
那日跟丹娘閑話,說起有些太監喜歡狎童。
孫天羽頓時動了心思。
他第一次去龍源,連人影都沒見到,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英蓮送給封總管當了覲見的禮物。
這下對了路子,第二日就有了迴音。
韓全私下告訴他,封千歲對英蓮極為中意。
這個案子一旦翻過來,作為白孝儒唯一的子嗣,何清河必定要窮索白英蓮的下落。
到那時,少不了要牽涉到封總管身上,他搶先一步將案子壓下來,也少了個把柄。
聖旨不敢作偽,邸報都是書手抄錄后明發各省,偽造一份絕無難處。
何清河接了聖旨、邸報,就算有千般疑問,也只好立即回京。
封德明來此第一件事就是收了寧遠縣這所監獄,改由東廠密轄,絕非隨意處置。
而是這樣一來,豺狼坡監獄就成為東廠屬下。
趁著何清河奉旨離廣回京,封德明盡可以從容報部述功,再正式刊於邸報。
到時何清河縱然明知有詐,但木已成舟,也無法對不屬六部管轄的東廠下手。
孫天羽心裡想的明白,卻不能對劉辨機明說,只嘲諷地笑道:「這多半就是父子情深吧。
」 劉辨機聞言也笑了起來,嘆服道:「孫兄這一著真是高明!這次我跟天雄都是託了孫兄的福,往後還望孫兄莫怪我等愚魯,多多提攜。
」 「劉夫子這樣說就太客氣了。
」孫天羽遜謝幾句,然後正容道:「這監獄眼下已經是東廠密轄——我們幾個都已經是東廠屬下了。
」 「什麼?」劉辨機聞言一驚,待問明原委,他皺眉想道:嶺南道查逆使…… 難道不是二十四衙門?想著他渾身一震,「孫兄,這一下咱們可是進到內廷最隱秘的重地了。
」 明代內廷設有十二監、四司、八局,合稱二十四衙門,各設有掌印太監,掌管大內諸事。
至於東廠,則是永樂十八年,明成祖在東安門北設立,暗中監察百姓、諸官言行。
其總管由司禮監第二秉筆太監、第三秉筆太監充任,向來為皇帝私屬鷹犬。
成化年間,大太監汪直成立西廠,與東廠、錦衣衛合稱兩廠一衛,權勢更在東廠之上,但不久即廢。
武宗年間重設又廢,唯有東廠始終為皇帝操縱。
經過百餘年經營,東廠勢力早已凌駕於六部九卿之上。
雖然對外只設掌刑千戶、理刑百戶兩位貼刑官,由錦衣衛千戶、百戶充當。
屬下隸役、緝事等屬員也都由錦衣衛撥給,但是實際上東廠勢力較對外宣稱的遠過百倍。
只是東廠除皇帝外,不受任何管轄,無人知其內情。
封德明本是司禮監第三秉筆太監,兼任東廠副都總管。
因為白蓮教作亂出任鎮撫將軍,節制六省軍政,可謂位高權重。
這次他將監獄安置為嶺南道查逆使管轄,才隱隱露出東廠內幕一角。
東廠內部不僅設有查逆使,而且勢力早已超出京師,直至嶺南。
怪不得封德明已經受封千歲,仍不肯辭去名義上僅四品的東廠副都總管一職。
劉辨機道:「孫兄,這個獄正的份量著實不輕。
在下暗自推算,東廠在各省細作雖多,但監獄要人要地,不易隱蔽,未必能有幾個。
封千歲多半是看到豺狼坡地處深山,又是三省交界,才挑中此處。
」他口氣熱切地說:「孫大人,您往後必要受大用。
」 孫天羽笑道:「能逃過這一劫已經是求神拜佛了,還說什麼大用不大用?倒是這獄里新添了這麼些生人,還要靠劉夫子跟卓二哥兩位多多幫忙。
」 夜色已深,兩人又談了一會兒,便各自回了住處。
孫天羽本來被這夜的變故撩撥得滿心興奮,一路走來,腳步卻漸漸沉重。
到了門前,他猶豫良久,才推開了門。
丹娘在床頭靜靜坐著,兩人都迴避著彼此的目光,不知如何開口。
忽然不遠傳來一聲凄慘的叫聲,接著又被突然截斷。
丹娘身子一抖,聽出是玉娘的聲音。
「我對不住你。
」孫天羽道:「但從現在起,我不會讓你再受半點委屈。
」 丹娘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道:「其實我也有對不住你的地方。
」她聲音極輕,然後展顏一笑,「奴知道天羽哥是個有志氣的。
不要為奴誤了你的事。
」 孫天羽本想把自己陞官的事說出來,突然又覺得無味,只好默然。
丹娘也不再說話,像往常那樣服侍他除了靴襪,鋪了床睡下。
孫天羽貼著枕頭忽然想起來,問道:「玉蓮怎麼樣?」 丹娘像被針扎了下般一顫,接著強自鎮靜下來,「沒事的,她受了些傷,暈了過去。
你走後她醒了一會兒,也沒說話,又睡著了。
後來……」 丹娘沒有再說下去,孫天羽知道,後來她被何清河派人請來,何清河本意是想揭穿他孫天羽的嘴臉,然後讓丹娘來作證,沒想到勢得其反。
丹娘將罪過都攬在了自己身上,孫天羽又是感激,又是慚愧,又隱約有些不是滋味,過了會兒柔聲道:「明兒一早,我就讓人送你回去。
」 丹娘點了點頭。
孫天羽心裡突然一急,一把拉住丹娘,「杏兒,你別死!還有玉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