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丹杏 - 第106節

封總管看完筆錄,合上交給隨從。
微笑道:「何大人果然是慧眼明斷,明如鏡清如水。
」 何清河面無表情,「這案子你還要插手嗎?」 封總管喝著茶慢慢道:「你錯了。
此案本鎮原本就沒想過要插手——來人,將邸報拿給何大人。
」 隨行的小太監將一封白綾封面的摺子呈給何清河。
何清河掀開看了幾眼,臉色突然變得鐵青。
封總管淡淡道:「何大人,這案子已經結案了。
依獄方原供詞為準,邸報明發天下。
」 何清河丟開邸報,冷冷道:「只怕未必。
這只是述功的摺子,將獄中查獲白蓮教密信一事定為功績。
這班獄卒查獲密信是實,攀誣陷害,殘虐良民,逼姦婦女諸種情弊也是實。
」 封總管微笑道:「這個,只怕何大人要跟內閣首輔,諸大學士們商量了。
」 何清河道:「請千歲迴避,下官要再審此案。
」 封總管正容說道:「何大人,大理寺雖然有復勘之權,但未經報批,未奉聖旨,只怕不能私自勘察已經具結的案子吧。
」 他的理由無懈可擊,此案一經明發,皮球就踢到了內閣。
就算明知道這案子大有冤屈,何清河也只能先找首輔申明案情曲折,獲准后再來複勘。
此時他如果強行審理此案,已經於理不合。
何清河默然良久,叫來寧遠知縣,「此案雖然已明發天下,但經本官察勘,其中情弊甚多。
回京后本官自當向朝廷申明。
為防奸人逃脫,本官命你,第一,將私奸女犯的獄卒:孫天羽、鮑橫、劉辨機、陳泰……等一律鎖拿入獄,嚴加看管。
「第二,已審明逆匪薛霜靈押入死牢,謹防該犯越獄;第三,未能審明,疑有冤情的裴丹杏、裴青玉、白雪蓮、白玉蓮等人立即停刑,松去枷械,令其返家居住,由官府派人看守。
案情查明前不許遷居,不許走脫,更不許加以騷擾。
如有差錯,本官唯你是問!明白了嗎?」 知縣看了封總管一眼,說道:「卑職遵命。
」 何清河吐了口鬱氣,然後招起隨從,喝道:「我們走!」說完,也不理封總管,就那麼拂袖揚長而去。
--------------------------------------------------------------------------------52 謀划 何清河一行走遠,寧遠知縣一撩袍角,跪在封總管身前,「請千歲示下。
」 封總管微笑道:「是許知縣吧。
你轄內破獲這樁大案,貴縣也有訓導之功,本鎮論功行賞,自然少不了你的。
」 知縣聽的明白,破獲大案是他訓導有功,那獄卒們犯下的大罪,也少不了他「訓導」的干係。
掂量著這裡面的份量,知縣叩頭道:「多謝千歲。
」 封總管道:「這案子本鎮也看了,何大人審的不錯,其中確有情弊,若不懲處,置我大明律法於何地?」知縣又要謝罪,封總管擺手笑道:「起來吧。
貴縣不必緊張,此事與你無關。
」 知縣鬆了口氣。
封總管又道:「本鎮節制六省,這案子也在本鎮分內。
既然到了此處,本鎮定要將本案審理明白。
嗯,貴縣若是無事,可以先走了。
」 知縣巴不得丟開這燙手的熱炭團,但是何清河走時交待過,如有差錯唯他是問,兩邊他誰也得罪不起,只好咽了口吐沫,道:「下官遵命。
但何大人曾有吩咐……」 封總管站起身來,負著手踱了幾步,說道:「你帶來的衙役,本鎮信他們不過。
本鎮現命你,此案所有檔案文書,連這監獄即刻都由本鎮著人接管。
就不勞貴縣費心了。
」 一聽能擺脫干係,寧遠知縣千情萬願,忙施禮告退,接著傳下令去,帶上三班衙役,一時間走得乾乾淨淨。
白雪蓮一場歡喜一場空,心裡幾乎滴出血來,眼見著那些小太監眾星捧月般圍著那臉色雪白的封總管亂轉,沒人來理睬她們,禁不住問道:「敢問大人,這案子還要審么?」 封總管看了她一眼,用尖細的聲音說道:「自然是要審的……天羽,你且過來。
」 白雪蓮豁出去了,道:「孫天羽殺人行奸,乃是此案兇犯,大人是要回護於他嗎?」 封總管臉色一沉,「掌嘴!」 一名小太監過來揚起手,丹娘忙遮在白雪蓮身前,「別打!」 小太監板著臉一巴掌揮了下去,「啪」的在丹娘臉上留下五個指印。
白雪蓮顧不得多想,雙手一錯,格的擰碎木杻,與那小太監交了一掌。
那小太監在主子的面前丟了臉,頓時青了臉,兩手張成虎形,指上已帶了內勁。
他年紀不過十五六歲,功夫卻是不弱,專門養起的指甲閃著白寒的光澤,招術怪異陰毒。
白雪蓮拳腳功夫遠不及劍法精湛,但內功修為高了那小太監許多,幾招過後就佔了上風。
那小太監難以取勝,又換了一套拳路,兩手五指併攏,掌心虛握,猶如蛇形。
白雪蓮單掌斜劈,砍在小太監右腕上。
那小太監吃痛之下,就地一滾,忽然並指朝白雪蓮腹下插去。
白雪蓮惱他下手陰毒,左腳一勾,踩住他的手腕。
那小太監痛叫著蜷起身體,他年紀不大,叫聲又似男似女,幼梟般尖亢,說不出的凄惻詭異。
白雪蓮心下不忍,慢慢鬆開腳,轉身扶住丹娘。
丹娘自從當堂供認姦情,願與孫天羽同死後,自覺無顏面對女兒,一直迴避著她的目光。
到了危難關頭,女兒仍護著她,心裡又是酸苦又是感動。
她扶著白雪蓮的手,剛要說話,忽然驚叫道:「小心!」 倒在地上的小太監忽然一躍而起,從身後摸出一條短劍,朝白雪蓮腰間猛刺過去。
白雪蓮應聲而動,先旋身踢飛短劍,接著朝他胸口抓去。
手指還離著數寸,那小太監突然橫飛起來,像被一股大力拽起般,凌空飛出數丈,一頭撞在大堂的神像上,頓時腦漿迸裂,死於非命。
封總管袖內伸出一條黑色的細鞭,毒蛇般纏在小太監頸中。
鞭身色澤黯淡,不知是否因為浸透了人血,隱隱顯出血色。
他陰冷的聲音淡淡道:「無能。
丟了我東廠的臉面。
」 封總管手仍藏在袖中,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那條長鞭驀地斜掠過來,白雪蓮揚手封擋,卻擋了個空。
長鞭如同虛影般從她掌間穿過,在她胸口輕輕一觸,然後靈蛇般退了回來,縮入袖中。
白雪蓮只覺得周身的穴道同時一麻,真氣像被截斷般消散殆盡,無力地跪了下來。
她望著臉色蒼白的太監頭目,眼中充滿了驚駭。
另一個小太監挽著袖子過來,木著臉「啪」的給了她一個耳光。
踏進後堂,孫天羽險些以為走錯了屋子。
就在堂上交手的片刻工夫,這裡已經整飾一新。
地上鋪了層猩紅的地毯,壁上張著帷幕,樑柱用彩絹包裹,懸了四頂精巧的宮燈,桌椅都已換過,上面擺了茶點。
孫天羽定了定神,連忙跪下叩首道:「多謝爹爹救孩兒一命。
」 封總管坐在椅上,呷了口茶,淡淡道:「不用謝我。
是何清河救了你一條性命。
若非何清河在此,本鎮怎會親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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