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
周喬山靠虞卿指路,從小房子裡帶出受傷的弟弟,剛把人安放到車上就聽到有人在後面喊。
兩個黑衣男人互相攙扶從餘光里走到眼前,帶著和沉鐸一樣的痞系笑,朝他挑著眉梢,把手裡的人扔在他腳邊。
“你們的人。”
鄭銳兩側脖頸皆是大片青紫,顯然不止被打了一次,身上也蹭得一片狼藉。周喬山定了定眼神才看清這人是誰,他確實恨叛徒,但鄭銳身上畢竟還穿著他們的軍裝,就這麼被人隨意甩在地上,這讓他心裡多少有點不自在。
“別說話,好好休息。”
他伸出根指頭橫在周祁年嘴上,止了他想要說話的想法,看著那兩個男人晃晃悠悠的往虞伯遠的車上走,瞬時又想起些別的。
這次墨城之行他多少有私心,弄出的動靜也有點大。他來之前還擔心如果鄭銳死無對證,這事會被有心的人拿去利用,眼下看著人依然有口氣,心裡那點不多的鬱結也就瞬間蕩然無存。
“把他抬上去。”他坐上車,看看鄭銳扭曲的手骨眼裡閃過精明,招手叫過一個軍醫,“給他也看看。”
......
寬大的卡車后斗被用作臨時診室,飄著陣陣腥甜。梁寬腿上的槍傷並不傷及筋骨,處理起來很快。但沉鐸身上的大小刮傷卻幾乎橫遍整個身體,黃綠色迷彩服被不斷滲出的血渲染得緋紅。特別是被燒傷的左臂尤為嚴重,大片燒焦的皮肉和衣服沾在一起,每挑開一絲布片纖維都會帶下絲絲血肉。
局部麻藥只能微弱緩解劇痛,他俊臉用力繃住收緊下頜角,醫生每一下動作都使他輕微的鼻樑抽搐。半個小時的漫長煎熬,鑽心般的疼痛被生生忍下,咬緊的牙關里始終不曾發出一聲。
嬌柔姑娘見不得心愛之人受苦,雙唇緊緊抿在一起,瀲灧的雙眸透著可憐楚楚。
痛苦讓沉鐸恢復些知覺,滯澀地抬起右手撫上泛著水光瑩瑩的臉。
“不哭了。”
粗糙手掌上的傷口乾涸,結痂讓他撫摸的觸感更明顯,安慰也越徒勞。
虞卿的確是比一般女人堅強很多,但兩日的緊張戰鬥和男人殷紅的身體已經讓她變得無比脆弱,眼下他虛白的臉色只能引來她更強的悲痛,頓了一秒之後,哭得乾裂的櫻唇再次撇開,隨後便是比之前更大的哭聲。
沉鐸無奈,向虞伯遠投向尋求的目光。
“卿卿,過來,不要耽誤醫生給他治傷。”
虞伯遠躬起身子夾住女兒腋窩強行帶到自己身邊,伸手給她擦著眼淚。
輕聲勸她:“不會有事,都是外傷。”
幾人的傷已經做完緊急處理,這個與這些北極狼氣質完全不相符的男人,正與他們如此和平的坐在一起。車內的氣氛很詭譎,幸而有女孩哭聲解圍,讓所有人都不至於太尷尬。
何光之前沒看清虞伯遠的長相,現下和他面對面,才開始默默打量這個自稱沉鐸父親的男人。
眉眼和神情與懷中鶯啼不止的嬌人如出一轍,兩人關係不言而喻。
沉鐸的過去是個迷,其實他們每個人都一樣。來做雇傭兵的人大多都有難以啟齒或者不幸的過去,所以即使大家親如兄弟,也不會觸及對方禁地。
但他知道,一向清心寡欲的男人對這個女記者如此上心,絕不會是因為她美艷到狐媚的樣貌,他設想過很多,但終究沒想到兩人還有這樣一段過往。
虞伯遠撫著女兒脊背,待她抽噎緩下來之後抬起頭,正巧對上何光審視的眼神。
他是親眼看到這幾個年輕男人是如何作戰的,一雙雙沁著血光的眼睛讓他想象到沉鐸這些年的生活,平靜的神色不自覺一軟。
“你們可以跟著他去金城。”
他有心收下這些年輕人,他們驍勇善戰,而且留在正規部隊總比做亡命之徒要好。
這句話一出,包括虞卿在內的所有人都驚住。
他話里的意思對這些顛沛流離的人有多重要,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
醫生從潰爛的皮肉里夾出最後一塊纖維,然後躺在擔架上的男人緩緩扭頭,眨了眨纏繞著紅絲的眼睛。
“謝謝你,爸。”
天色入暮,周昕站在操場上遙望遠方地平線,等到雙腿酸脹難耐,才在遠處看到久違的車隊歸來。
“卿卿......”
她嘴裡念著女兒的名字,抓著大衣領口往門口跑,纖瘦身體帶起的風中飄著一股淡淡葯香。
車子停穩后虞伯遠一眼就看到立在寒風中的裊裊身影,他臉色一沉,放開女兒跳下車,將凍得臉色發白的妻子擁進懷裡。
“不是叫你等著!”
“我,我坐不住......”
她有些音啞,拂開丈夫的手臂跌撞地朝前走,多日不見的女兒跟在父親身後被軍醫扶下車廂和母親擁在一起,緊接著,是四個士兵抬下來的擔架。
那擔架近了,她便聞到一股焦灼的腥氣,也看清那男人的臉。
“你......”
她抱著女兒愣住,不敢認,也不敢碰,只是滯愣地看著。
埋在記憶深處的草藥清香驅使沉鐸幽幽睜開眼,他看到眼前滿目惶恐的優雅女人,十幾年光陰未曾蹉跎她容顏,依然是他記得的模樣。
清麗姑娘蹲下身體,十指輕輕在他臉上揉蹭,泠然的聲音被塵煙侵浸上沙啞,“媽媽,他是......沉鐸。”
“我知道......孩子,你長大了,真不容易......”
周昕伸出手撫住沉鐸的手背,當年能包裹住的小手如今連一半都拉不住,只是上面都是傷口,幾乎快要看不出一塊完好的皮膚。
酸氣順著鼻腔往上沖,眼眶變得發燙,“趕緊進去吧,這裡太冷了。”
瞥見女兒焦急愴然的神色,周昕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的眼淚不對頭,可不等她回頭問丈夫,就被大力懸空抱起。
“還知道冷,你的身體能吹風嗎?”
她自知理虧,不敢說話,由著丈夫在兒女面前把她抱走。
金城。
養傷一周多的男人已經可以正常活動,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有生活的這麼安逸過,不會在深夜被突來的炸彈驚醒,也不用隨身把槍帶在身上提防別人偷襲。
這是另一個世界,窗外是藍天白雲,綠樹草坪,建築整齊有致,還能聽到鳥鳴,一點都不見黑色焦炭和破碎瓦礫。這種靜不再是危機四伏,倒有點像虞卿前兩天對他說過的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