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館內。
一夜過去,長生緩緩醒來,眼神在房間里一逡,看到阿狸正握著他手坐在床邊,兩眼哭的好似兩個桃子,他看了心裡既觸動,又覺得頗為好笑,正想坐起來調侃幾句,卻不由悶咳幾聲。
“你快躺著吧,”阿狸趕忙把他摁下去,“冥樓他們說,這幾天,你千萬不能隨意走動,最好不要走出這個結界。”
“你聽他們的?”長生悶悶道,“他們是不是也告訴你,我必須回到魔界,這身子才能好?他們還讓你來勸我回去,對不對?”
阿狸無言。
長生輕嘆一聲,右手輕輕攥住阿狸的手指,定定看著她的眼睛,“阿姐,答應我,別讓他們帶我走。”
“可你的身子……”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長生打斷她的話,“這身子要壞就壞罷……反正能拖一天是一天,我根本不在乎!阿姐……重要的是,如果我回到魔界,那我可就再也回不來了。你也一輩字再見不著我了,而我,也永遠見不到你了。”
這話十分悲戚,說到最後,長生的聲音已經帶了哀求的哭腔——
“阿姐……我求你了,別讓我走,讓我留在你身邊好不好?我們不是一直都形影不離的嗎?就算這肉體真的哪一天崩裂,靈魂化成孤魂野鬼,我也願意做你身邊的孤魂野鬼,永遠都纏著你……要是真讓我回到魔界,永遠也見不到你,我真不知道那又有個什麼意思!”
“長生……”阿狸聞言悲痛欲絕,她當然無法答應長生的請求,冥樓說得對,長生屬於魔界,並不屬於自己,就算千萬般不舍,也不應該拿長生的性命滿足自己的私心。可長生反應竟如此激烈,讓她實在無法出言勸他……好在還有些時間,看來只好等等再說了……
阿狸伸出雙臂將長生抱在懷裡,姐弟二人心下均是悲痛,哭作一團。過了半晌,才終於分開。
突然,長生看見阿狸頸間玉色光芒一閃,他心裡一沉,問道:“阿姐,你這脖子上戴的什麼東西?怎麼沒見過。”
阿狸擦了擦臉上的淚珠,摘下玉環放在手心給長生看,陡然想到從未向長生說過寄羽的事,一時不知怎麼開口,只好含糊道,“早上出門,趕巧竟遇上了以前的故人……這玉環是他贈予我的。”
哦,是么?長生看著阿狸掌心,正是探夢時所見的那枚雙魚玉環。沒想到自己才昏迷一天,這就已經和老相好勾搭上了!阿姐啊……你就這麼急著拋下我,去和你那老相好糾纏在一起嗎?
他心裡冷笑,面上卻神色如常,“竟然是阿姐的故人,我也想認識認識,阿姐要是有空的話,就把他帶來見見罷。”
“好啊,”阿狸不覺有異,又把臉上淚痕擦乾,“你餓么?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見阿狸走出房間,長生的笑眉笑眼陡然冷若冰霜,他沉聲道:“渡鴉!”
渡鴉閃現,“但聽御尊吩咐。”
“你給我盯死她,她去了什麼地方,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都一一彙報給我。”
“嗯……屬下斗膽問御尊,‘她’是指誰啊?”
長生緩緩掃了那赤瞳烏鴉一眼,渡鴉只覺千鈞的靈壓撲面而來,險些把它摁死在地上,驚懼間腦子終於轉過彎,“哦哦哦御尊屬下明白了,我這就去。”
阿狸剛出醫館,便看見午後融融天光下,李寄羽倚在醫館門頭的柱子上,正痴痴看著她笑,寄羽生的相貌堂堂,端正好看,那笑容,更如雪霽雲開一般,多一分嫌輕浮,少一分又冷淡,正如他的為人,永遠都是那麼恰到好處。
“怎麼找到這裡來了?”阿狸一愣。
“這還不簡單?你昨天走後我就一直偷偷跟著唄。”
阿狸撲的一笑,“瞧你說的,跟蹤還頗光榮似的,也不知羞。”
“跟你我怕什麼羞啊,”寄羽臉不紅心不跳,“把你弄丟了一次教我悔了五年,人生哪那麼多五年?我可得把你看的緊些,要是再把你弄丟了,我玄音寺里當和尚去。”
阿狸羞得滿面緋紅:“怎麼幾年不見,你現在就滿口渾話!以前你可不這樣……”
“得了,”寄羽打斷她的話,“以前我就是裝的正經而已,其實我心裡一直都是這樣,尤其是對你……這些年我一直在想,有些話,我應該早就告訴你的。如果我早點說,早早就讓你嫁到我們家,或許一切又都不一樣了。”
阿狸啞然,這事兒她到真的沒想過。她輕輕咳了一聲,胸口砰砰直跳,頓了頓:“別說這些傻話……如今,我是個毀容的孤女,要真說起來,還是在逃的重犯……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你又何必糾纏呢?”
“沒過去,永遠過不去。”寄羽一字一頓,極為認真,“你說你是重犯,我又算什麼?實話說,我如今乾的也是見不得人,刀口舔血的危險營生,我們兩個,就像這世上浮萍一般,能再次相遇,就是老天給的緣分,知微,不管你如何說,這一次我是絕對再不會和你分開了。”
阿狸面頰赤紅,輕啐他一口,“登徒子!你這幾年,難道是見到個女人便這麼油嘴滑舌的么?”寄羽聞言哈哈一笑。
阿狸又道:“我弟弟剛醒,這會兒正餓著,咱們別光站著說話耽誤工夫了,一起去給他買些吃的吧。”
這個“咱們”、“一起”聽的寄羽眉開眼笑,趕忙追上阿狸的腳步。
暗處,一隻赤瞳烏鴉悄無聲息的跟隨著兩人,不遠處,陰雲逐漸翻滾暗涌,整個荊州城都籠罩在這厚重的陰雨雲下,彷彿有什麼強大的力量驟然之間就要傾頹下來,將人世間的一切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