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族一身黑氣,說話聲尖細刺耳。
它身形怪異,眼睛佔了大半邊臉,紫青色的皮膚染了深淺不一的血跡,一張嘴,露出密密麻麻的獠牙,還掛了一塊人皮碎渣。
小九兒驚懼極了。
若不是她如今有了鍊氣的修為,有了左子修給她的劍骨,恐怕和那些倒在牆邊的白骨殘屍一樣,當場昏了過去。
小九兒再定睛一看,才發現那些如濃霧般的黑氣竟然都是妖族!
一個個比不得人的手指大,也是紫青色的,像是百足之蟲,更像是跗骨噬肉的蛆,層層迭迭地翻湧著。
那妖族男子說話的功夫,身後又冒出許多,儼然是正在產子。
他見小九兒臉都白了,笑得越發猖狂,甚至要伸手去抓她,似乎是想啃她的血肉。
左子修一劍盪開,眸光平靜,儼然不懼。
妖族吃痛間,一片幼崽當場死去,嚶叫著乾癟化灰。
它笑得森冷:“仙尊,您何必動怒?難道是我吃了人,觸您晦氣了?您既然能找到這裡,想必也是受天命所引,那更該明白,天底下的一切都是一樣!我吃人,和人吃豬狗,有何區別?”
出乎小九兒意料的,左子修沉默了。
他的沉默,更加印證了妖族之前的那句,天道如此,人可以借用其力,妖自然也能用。
“仙尊。”
小九兒臉都白了,身處其中的無力感讓她周身發冷,奈何自己一動也動不了。
她第一次直面妖族,只感覺自己要被吃了,根本逃不過。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恐怖的東西?
左子修之前就一直在和這種東西廝殺么?
“別怕,小九。”
左子修抬起手,又想捂住小九兒的眼睛,但放棄了。
他在她眼前捻了下手指,小九兒喜歡他那雙修長如玉的手,只看了一眼,眼前的光景就變幻了。
依然是那個殘破廢棄多年的左府,但那名妖族成了個長相清秀的少年,那些如蟲般駭人的妖族幼崽,則成了一片片純白色的花瓣,簇擁在少年周圍。
妖族似乎有所察覺,仍是笑:“仙尊,您這通天的能耐,可真不像人。”
“幻術?障眼法?”小九兒依然害怕。
她往後貼緊了左子修,瑟瑟發抖。
“不要、不要用這個。”小九兒哀求:“我會覺得一切都是假的。”
“這樣對你好。”左子修輕拍她的肩膀,溫柔安撫:“一切都是真的,我也是真的。”
“不,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妖族笑容放肆,一聲接著一聲,身後花團錦簇,無數純白色的鮮花綻放。
他對小九兒笑,清秀的眉目極其動情,如泣如訴。
“這世上只有天是真的,其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少年字字泣血:“畢竟,它想讓我們是什麼,我們就是什麼啊……它讓我是人,我就是人,它讓我是妖,我就是妖……萬年之前,我……我就是這個樣子啊!”
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臉,似是找回了一點作為人的良知。
他對小九兒苦笑:“嚇到你了?罷了,說了你也不信,畢竟西來國已經覆滅了太久太久,天不許它存在,它就是假的,哪還有人知道呢?”
西來神國。
小九兒的心陡然被抓緊。
她鼻尖浮現陣陣馥郁香濃的花香,令她心神震動,神思迷醉。她想起在興安山的幻境之中,那無數金銀花垂掛的花樹,無數個日夜之間那些平凡而又忙碌的人影……
還有,先慎仙尊。
已經沒有人記得他了。他遭了天譴,於天不容,彷彿是一個虛假的泡影,完全消失了。
小九兒猝然驚醒,她感覺眼前的一切只是重重迷霧。她奮力撥開,思緒不停往前。
“如果……如果西來神國是真的……裡面的人也是真的,那就是曾經的天下百態……”小九兒看著眼前的繁花盛景,心生冷意:“那妖族是從何而來?”
小九兒說出這話時,左子修握緊了她的手。
她下意識想問仙尊為什麼,但左子修默默垂下了眸子,似是不忍。
“是啊,妖族是從哪來的?不就是從人里來的?因為觸怒了天道,所以我們成了妖,我們靠吃人為生。”少年笑容燦爛:“我曾經是人,真的,我記得。”
少年指向那棵樹:“你們也該明白了吧?只有得了它,才能讓自己是真的。”
天道無情,難猜其意。
身在局中,那枚子無論落在哪裡,都只是一枚隨時可用、隨時可棄的子。只要棋盤還在,他們就永遠掙不脫。
只要天意所指,他們的一切都會瞬間湮滅,成了過眼雲煙。就像先慎仙尊一樣,誰還會記得他?就像這妖族一樣,誰還會知道他曾經是個人?
所以,小九兒想起先慎仙尊給出的唯一破局之法:他們必須掀了這棋盤。
少年察覺到小九兒放空的眼眸,料想她是個聰明人,應當是明白了。
“來,和我一起把樹挖了吧。”他對小九兒熱情邀請:“這萬年間,我們又謀劃了許久許久,不要天道化身的那棵樹也可以,只要是一點點天道殘餘,我們就能造出新的、為我們所用的道。”
少年見小九兒猶豫不決,但仍然被左子修扣著,淚水倏然化作血滴,花瓣盛開荼蘼。
香味太濃了……
小九兒快暈了,她哽咽著,讓左子修放手。
左子修聽了她的話,解開了幻術。
眼前又變成那副詭譎恐怖的場景,妖族抬起手,指向左子修:“至於你,天道受封的真仙,不過一條聽命從事的愚頑走狗罷了!就和你那老朽殘忍的天道一起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