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石不語附身的攝魂蟲,險些從窗欞上摔下去,“果然,她果然沒死……” 彷彿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測,女子忽的轉過身來,直視楊廣,也讓窗外的偷窺者望清她的容顏。
難以置信,這女子的面貌,居然與瑩有著六七分相似……石不語心中頓時豁然開朗,所有想不通的線索連在一處,拼湊出這事的來龍去脈。
楊廣要保全蕭菡的性命,卻又想在百姓前留個好名聲,左右為難之中,與蕭菡有幾分相似的瑩,便被擒拿當了替罪羊。
難怪那日刑場周圍都是士兵,只許百姓遠遠觀看,卻不許靠近,分明是怕人看出破綻來。
“果然,殺死、殺死瑩的,就是……” 無法抑制的怒火從他的心底噴薄而出,將原本蔓延的悲痛徹底覆蓋。
幾乎忘記了自己正附身於蟲身上,石不語驟然撞向面前的窗欞,卻在砰然的聲響中跌落下來。
而下一刻,房中的楊廣,竟又以極為平淡的語氣,冷笑道:““那區區女子,賤命而已,為救你性命,便要我犧牲千萬人也在所不惜!” “賤命?賤命!” 從地面上重新飛起的石不語,本已恢復了幾分冷靜,但在突然聽得這個冷漠的詞語時,卻徹底失去了控制。
情緒激蕩之下,附於蟲身的神念頓時失去了控制,一閃而回,重又返回到宮外的軀體中。
略微一怔,反應過來的石不語登時一聲低喝,就欲沖入宮去。
然而青袍的反應更快,衣袖揮動,一股元力送出,早已將他困在原地,同時口中喝道:“不要妄動!除非你陪瑩一起去!” 本是怒髮衝冠、目眥盡裂的男子,在聽得這聲勸告后,不由得微微一怔,僵硬當場。
許久之後,他終於輕輕鬆開緊握的拳頭,沉吟著,忽的重重一拳擊在牆上,嘶啞應道:“難道,就這麼放過他不成?” 青袍默默無言,任由他發泄情緒。
感受著拳頭上傳來的刺骨疼痛,石不語終於漸漸的平靜下來,反覆勸告自己要恢復冷靜。
他很清楚,以自己如今的能力,不要說刺殺楊廣,恐怕連近身也極為困難,因此要復仇,最好的辦法便是…… 一念及此,曾經為“拜師”一事而深感狐疑的男子,頓時咬了咬牙,轉頭向著青袍拜倒,以頭搶地道:“望宗長收弟子為徒,為弟子復此深仇!” “收你為徒,自無問題!” 青袍並未阻攔,任由他磕了足足八個響頭,方才淡淡道:“不過說到替你報仇,我只能說,抱歉!” 此言一出,石不語頓時如墜冰窖之中,失聲道:“宗長,這、這又是為何?以您的神通,區區一個楊廣……” 青袍冷冷掃了他一眼,沉聲道:“宗門中早已定下規矩,不可擅自對世俗中人出手!況且楊廣身旁,也有我宗門中人充當供奉,要刺殺他,談何容易?” 石不語愕然無語,徐徐垂頭嘆道:“這麼說來,弟子這仇,豈不是……” “那也未必!” 青袍的語音,忽的帶上了幾分怪異,“只要你隨我修行,自有血刃仇人的日子。
並且,你與楊廣有著深仇,對他出手,也不算壞了規矩!” 石不語怔怔道:“可是弟子聽說,修行宗法,往往要一百多年,才能有所小成。
到那時,恐怕楊廣都已經化為灰燼了!” 青袍冷然不答,沉默許久,卻忽的嘆了口氣,肅容道:“罷了!我與你說句實話!我門中有一修行的捷徑,可令人速成!只是其中風險極大,我要你做徒弟,卻是存了拿你試這法門的心思……” 這背後的內幕,實際上石不語也猜測到了幾分,但此時聽得對方如此坦白,也不免有些愕然。
青袍並不多言,徑直退入陰影中,閉目調息道:“給你一炷香的工夫,想清楚了,便來答覆我!” 月色如水,不知何時,一輪幽月,已在暗雲之間,微微展露出凄婉的光華。
與宮牆外默默無言的兩人不同,寢宮房間內的楊廣,卻正竭盡全力的勸說,希望面前的女子能夠回心轉意。
“菡兒……” 輕輕嘆了口氣,楊廣上前一步,輕輕握住了對方的柔荑,“自你來陳之後,我日夜思念,難道你真不願隨我回去么?我這心意,你應當知道……” 或許是被這一聲舊日的稱呼所打動,蕭菡低頭輕嘆,聲音中帶上了些幽幽的意味:“若是我肯回去,你什麼都願做么?” 楊廣微微一怔,頓時狂喜不已,顫聲道:“你願意?好,你說,你要什麼,只要我能夠做……” “什麼都不要需要!” 蕭菡輕輕搖頭,神色幽然,似在回憶從前的時光,“只要你放棄帝位奢求,與我安安穩穩過這一世,便足夠了……” 話音未落,本是欣喜若狂的楊廣,已不由自主的面色微變,輕輕後退了數步,勉強道:“菡兒,你說笑了,帝位本來就是皇兄……” “很難吧!” 沒有理會他的託詞,蕭菡靜靜的注視著,忽的輕聲嘆道,“我要的,你不能給;你給的,我不想要……世上的事,總是如此么?” 楊廣默默無語,一時竟是無言以對。
他雖是文帝次子,但聰慧英武、頗有賢名,遠勝於平庸的長兄,也因此生出許多本不該有的奢望。
實際上,他這次自薦領軍進攻南陳,也正是出於拉攏軍隊、收買民心的目的。
而費了這許多努力,費了十幾年的工夫,眼看勝利的天平漸漸向自己傾倒,難道就此放棄不成?只是眼前這女子,是自己青梅竹馬的戀人,數十年來始終縈繞於心頭,要將她捨棄,又如何能…… 一片寂靜中,咳嗽聲忽的響起,打斷了他的心事。
蕭菡捂口不住輕咳,才咳得幾聲,嘴角便隱約滲出血絲來。
楊廣隨意一瞥,登時呆若木雞,隨即如同瘋虎般的撲了上去,口中喝道:“菡兒,你……” “我來這之前,早已服了毒藥!” 倒在他懷中的蕭菡,語音已變得斷斷續續,“不潔之身,又怎能再回楚地?” “不,不會的!” 楊廣緊緊抓著她的手,死死按在胸口,哽咽道:“誰敢說你不潔!你在我心裡,永遠是那個騎著紅馬的小姑娘……” “傻瓜!” 躺在他懷中的女子,微微露出了笑容,“南陳百姓,皆因我苦,我也該自剄贖罪,你莫要傷心……” “不!你不能死!” 楊廣將她攔腰抱起,身形一個踉蹌,險些又要跌倒。
“你好好照顧自己,莫要多造殺孽!” 顫抖著舉起一隻手,蕭菡輕撫著楊廣那淚流滿面的臉龐,唇間輕輕吟道——“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昔日意,故、故來……故來……” 然而在下一刻,並未完成的詩作,已隨著失去生命的玉腕,一起墜落了…… “菡兒!” 在楊廣最後的悲鳴中,這個被視為紅顏禍水的傾城女子,這個政治陰謀的犧牲品,就這樣,真正的離開了人世。
遠處,被楊廣那野狼般吼聲驚動的士兵們,正蜂擁而來…… “決定了?” 宮中的突變,也讓宮牆外的兩人略微有些疑惑,稍微退開了數丈。
青袍微微抬頭,恰恰對上石不語投來的目光,不由得淡淡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