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進來,我跟你說。”殊月有些氣惱,隔著帘子戳了戳雲泱挺直的背脊。
陌生的觸感順著後背傳到肢體的各處,雲泱的背又離帘子遠了幾分,唇色淺淡:“既然月姑娘不願意說,那我便回去了。”
她並不是說著玩玩,身體已經一個縱身下了馬車,乾脆利落,白衣在空中飄飛,又緩緩降落。
雲泱並不願與他過多糾纏,尤其剛剛還被他莫名其妙地咬了一口的情況下。
“站住!”殊月拉起身上的衣衫,探出頭喊住了冷漠無情的背影。
聲音中還帶著些咬牙切齒。
淡漠的身影轉過身,上了前方的車轍,穩穩地立在上面,輕若羽毛。
“我是想和你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咬你的!”他語速過快地說完這句話,腦袋又縮回了帘子里去。
裡面的季鶴舟像看鬼一樣看著他,又被他瞪了一眼。
好吧,還是那個殊月,季鶴舟聳肩。
雲泱看了一眼手臂上被衣衫遮住的地方,好歹還知道說對不起,原諒他吧。
“嗯。”輕飄飄的一個字順著風傳入了簾帳中,若不是殊月一直在注意帘子外的動靜,怕不是連這一個字都聽不到。
這人,連多說一個字都不行么?殊月撇撇嘴,掀開車窗帘子看向雲泱的那輛馬車。
蜿蜒漫長的軍隊向前方緩慢行軍,消失在這一片野際。
景和二十六年冬,季鶴舟率領的昊宇將士跟隨秦昊明叛逃,此次宣討起義軍徹底失敗。
又半月,湖州知州府被起義軍攻陷,至此,湖州已經完全落入了瓏山起義軍手中,而此時,季鶴舟卻不知所蹤。
此後,朝廷兵敗如山倒。
“報!青州淪陷!”
“報!冀州淪陷!”
一手把持朝政的李丞相此時滿臉怒容,將手中的呈貼摔到地上:“滾!”
來報告的將士顫抖著退下,滿室靜謐。
李丞相扶額,跌坐在椅子上。
各地淪陷的消息不斷傳來,現在,季鶴舟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還有月,他也聯繫不到對方。
明明說好幫他去監視季鶴舟還有秦昊明的動向,剛開始還會準時向他彙報,但現在隨著季鶴舟的消失,月彷彿也跟著一起消失了一般,沒有了任何消息。
李丞相腦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會不會,是月背叛了他?
這個念頭一出來,便像是瘋漲的雜草,再也止不住。
這個賤人!桌子上的書盡數被男人拂落,李丞相明顯是被自己的這個念頭氣得不行。
當年,可是殊月主動勾引的他,爬了他的床,和他一起密謀對付大皇子,連同那些大皇子勾結狄蠻的證據都是殊月收集給他的,那叫一個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現在,是要同樣用這招爬了季鶴舟的床投靠安王來對付他?
他胸口起伏不斷,很快又冷靜下來,想到了自己還抓著他的把柄。
殊月被自己下了葯,要是一個月得不到解藥可是會爆體而亡的。
李丞相放下心來,換來下人收拾桌上凌亂的公文。
大雪。
庭中的一切都被白雪覆蓋。
雲泱披著雪貂大氅,坐在檐下面對雪景撫琴。
她本來不冷,可奈何秦昊明非要讓她把大氅披上,拗不過他,雲泱只好答應。
前方的戰況愈發焦灼,雲泱沒有參與到這場三方的戰役中。
那日分別前,殊月來到她馬車中問她是否要和他一起走,直到那時,她才知道殊月和季鶴舟布了一場怎樣的局。
五年前,朝中安王大皇子兩方勢力獨大,殊月鶴季鶴舟兩人各委身於大皇子和安王一方的五皇子,並暗中挑動兩方交鋒,而丞相則乘此機會發展。
與此同時,朝廷的爭端和權貴的奢靡惹來民間各地的不滿,小規模的起義不斷爆發。
三年前,他們開始發展地方的起義軍。
等到大皇子倒台,丞相被迫從幕後出來和元氣大傷的安王針鋒相對,而這時,就是他們脫身的時機。
利用起義軍的聲勢,他們又完美地完成了隱退。
等到這時,朝中軍隊早已不足為懼,只等起義軍一路高歌攻擊京城,直取皇位。
原本這計劃可以說是天衣無縫,可惜中途出來了一個雲泱,也就憑著一個雲泱,即便是大皇子不斷給敵方傳遞消息都沒有把昊宇軍打倒,從而導致了現在的三方鼎力的局勢。
雲泱靜靜聽他說完,又看他面露希冀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問她:“姐姐,你要不要跟我走?”
美人在初秋依然穿著一身單薄的春衫,卻更顯得仙氣飄飄,彷彿下一秒便要飛升而去。
“你考慮過百姓嗎?”雲泱忽略那隻還染著蔻丹的大手,抬頭問他。
“什麼?”殊月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這個計劃幾乎是天衣無縫,把什麼都考慮過了,但是,不論是大皇子不斷給敵國傳遞消息而置之不理任其發展,還是利用起義軍和權貴之間的荒唐無度,都沒有考慮過一個群體。
百姓。
雲泱真切地在邊關待了五年,她親眼目睹過將士們是如何懷揣著無論如何想要回家的想法最終戰死沙場,也看過月光下他們牽著手載歌載舞卻也在想到家鄉的孩子和親人時熱淚盈眶。
這是遊戲,但也不是遊戲。
至少他們此刻,正在身臨其境地經歷著,以一個完全沉浸在遊戲角色中的身份。
那一瞬間,她突然感到了身體里修為的鬆動,那感覺太久違了,甚至讓她覺得是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殊月愣住了。
“這只是個遊戲。”他聽見自己這麼回答。
雲泱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話,無言地下了馬車,白色的身影跟隨昊宇軍逐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