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門口,像放學重迭上學時分的學校,一堆人出來、另一堆人逆流緊著進去,門口堆雜著電動車、自行車,黑車、網約車、的士來來去去,沒來由地就讓人心情悶雜又緊張。
也像學校門口一樣,外圍好幾間食檔一字排開,只不過不是水吧、炸雞店這些,而是更具人間煙火氣的甜粥、燉湯、飯盒炒飯炒粉包子豆漿等……
蘇綿略怔茫茫站大門外,門閘後幾十步遠,院子正面盡頭,兩個極碩大的紅色門招後面便是【門診】大廳,隱約可見人頭熙攘。
最近變天,涼風吹得她略瑟縮,在熱鬧鬧人來人往中倍顯也倍覺孤獨、蒼茫;
幾縷髮絲被風吹挾進眼裡,她甩了甩頭,倏地有點清醒,她怎麼跑這來了。
她打了個寒顫!奇怪的後退了兩步。
這天,怎麼就沒絲陽光?陰得讓人心涼。
小臂無意識抬起、抹了把臉,手掌順勢揉了揉後腦勺,有點茫然無措,又往人影攢動門診大門張望,攏了攏長針織衫,她再往後退了兩步;
黑車司機上來問她去哪?大手往後比劃車就在圍牆后,有個大媽晃過來問她小姑娘看什麼病?加五十包掛當天專家號要不咯?
她攏著衣服護著肚子,避開他們再退兩步,左手邊最靠近醫院圍牆的包子檔大蒸籠水汽騰騰,倆貌似醫院的保姆大姐說笑著掃碼付錢,賣包子的大媽手套著個小背心袋,不怕燙似的麻利抓著胖胖大包子往大袋子里裝……
幾個外賣小哥背著外賣箱從她身邊經過,其中倆沒穿外賣服的小哥,估計店家直送的?手提塑料箱里裸放著幾個飯盒,小食店特有的油乎乎飯菜香隨風撲向她鼻息,直鑽進胃裡蒸騰出急迫饞餓感。
——之前二十齣年,她極少有【餓到不行】的體感,長身體時,最多感到淡淡的餓,中午第一二口飯扒得急快了些,懷孕后簡直基因突變,任何香味、或腦里突現的某種美食都能迅速刺激她產生【鑽心】般的饞餓!甚至鑽心鑽肺催化出莫名的劇烈悲傷!
在媽媽網站看到孕媽媽【餓哭了】的形容,她像找到知音,小號瘋狂斥罵那些譏諷孕婦們矯情的老公!
將眼光從外賣塑料箱移回來,她使勁往包子店勾頸張望,終於捨棄穿進門閘,急步小跑過去,最貴的頂級搭配也才2塊5一個,包子並非她想象的那樣白白胖胖,底部黃油油,餡料肉油差點墜下來似;
她要了兩個豬肉粉條的,朝側面一大口咬下去,滿嘴微辣豬油香,她滿足地發出一聲近乎呻吟的咕囔,看了眼咬切面,肥瘦相間的小肉粒間雜嫩滑粉條段,油褐呼呼,她又咬了一大口,被燙得咕嚕嚕來不及細嚼吞了,又急咬了一大口,肉餡部分叄兩口被她消滅掉!
剩下包子褶皮部分,被她擠到背心袋底部,將另一個包子擠上來,一邊含糊不清的對大媽說:“再來兩個,再要個豬肉油丁、純肉的!”
大媽掃了眼她的肚子,邊抓拿包子邊笑著說:“小姑娘,你娃娃性子有點急哈……”
她驚奇,“您看得出來?”——並非熟人,她沒多驚恐,反而略興奮、欣喜,除了溫涼和四周一次的孕檢,偶爾用小號登陸媽媽網看人吐槽、諮詢求教和人一起罵婆婆公公臭男人外,懷孕這事於她,像個悶葫蘆。
第一次懷孕的她,極渴望和人聊聊孕事!她:“性子急是不是不太好?”
大媽得意哈哈大笑,多夾了個小花捲給她,在這擺了幾十年攤,眼毒著呢,“也可能只是吃性急嘍,餵奶手腳得快,要不他哇哇哭得你心煩,這天還得冷,你穿少了,莫感冒要緊,是葯叄分毒吶,不吃藥比喝多少雞湯強。”
餵奶?她臉紅了紅,咬開熱呼呼豬肉油丁餡,渾身暖烘烘,“大媽你這包子像太陽。”
大媽又得意大笑,她也笑,“真的,我都覺著這天不陰了。”她幾乎忘了她幹嘛來了,好像特地過來吃包子。
她又要了兩杯豆漿。
“往後出來這地兒,記得把大鑽戒摘了,是真是假都招人多看幾眼,”大媽給她找來吸管,“有的是時間漂亮,這當兒,能少一件嚇著寶寶的事就少一件不是。”
每回去診所做孕檢,她都戴上婚戒,昭示她已婚,剛才出來神差鬼使摸出來戴上了,為酬謝善良好意,她又要了十個豬肉油丁,邊啃著包子聽大媽說了個吃性急寶寶的笑話,提著一大袋包子、豆漿轉身——
——滿臉笑容緩緩凝住,握著包子的手怔在下巴前——步道邊,高頎長發男人,薄唇微抿看她。
他略急向她走過來,長臂抬起攏住她。
她很想說:油呼呼包子碰著你衣服和頭髮了;他臂懷越攏越緊、肩背悸顫,她甚至能感到,他似連唇齒、喉底都在打顫……
“綿綿!”他略梗咽。
她的孕檢不在這邊做,完全無法解釋她為毛突然跑來婦幼醫院,來買包子?大望江的叉燒包不香嗎?她眨了眨眼。他什麼時候跟著她?還是他一直有安排人跟著她?
假如她也給他發引產病歷照片,他會不會整個生生瘋掉?
儘管,關於小溫暖的故事,緣於蘇曼造假,但對他來說,曾經也是場無比驚悚且漫長的夢魘吧?
他拉她走向綠化帶邊的SUV。副駕窗玻璃上被貼了張違停罰單。
“溫涼,如果我真進去,你、會怎樣?”上車,她怯怯問。
“沒怎樣,不影響你我。”他看她,極真誠地,牽握過她的手,十指緊扣;只是唇隨即扁了扁、抖了幾抖、頭轉過去,另一隻手抬起捂著半邊臉,指縫濕呼呼起來;他做好一切準備,包括殘缺……
“我不夠體貼,不夠好。”他仰靠椅背,抓握她的手,手心微汗,薄唇癟了癟,腔調發顫地又重複了一遍。叄年多前,她受重傷住院,他請專業康復師、陪護全程科學護理,他自省過,他陪她做康復理療、鍛煉次數太少;這次,他親自照顧她,身兼雙重父親、丈夫、姥爺多重身份,他全面不及格、沒一科不掛?
她轉過頭看她,第一次見他這樣。
他抹了把臉,略嘶張著嘴,呼吸微重,唇瓣不時抖顫,一邊抽紙巾抹凈肩膀、頭髮被包子蹭到的油漬,一邊很慢很慢東一靶、西一榔喃喃些類乎反省的話……
她突然覺得某個念頭可能錯得厲害——不管孩子有沒有問題,不管孩子在不在,他們都回不去的。
誰能回到過去?
就如,她和他的愛愛模式,也在悄眯眯演變,十八歲,愛愛時她迷亂說爸爸你雞雞好大,踏上大二后,她會主動誘他,說要爸爸雞吧快插進來,騷逼濕了,爸爸好棒、好會操,不時也撐著他肩臂,臀胯上下起伏,享受主導深淺的快樂……
回去是個偽命題!時間是單行線,人只能朝前走,承受當下。他們選擇要個孩子,註定每個當下都酸甜摻半。
他說,她聽著,一邊思索她的,人類的悲歡確實不相通,但這也許並無不妥,也無需求同,大方向一致便足夠珍貴?
為最大限度防範風險,減少知情人,他沒請保姆,沒讓阿姨過來。
他照顧、陪伴、開解她,在承受和她一模一樣的精神壓力下;一邊籌謀孩子落戶,確保事業發展持續向上……
一天四餐,他盡量變著花樣不重複;
她抱著馬桶、臉盆孕吐,他蹲在她身邊撫挲她後背,扶她躺下,他再回去刷洗;剛刷好,她又跑進來吐;
他幹活很慢,晚飯後洗碗、清潔廚房妥當,又到了準備夜宵時間;
也許,每天抹四遍地只是渲解壓力……
她知道,她眯眼休息時,他經常虛趴她肚子上,和還沒顯懷的寶寶說話、聽寶寶動靜,威脅寶寶不能太皮,讓她不舒服……
還真不能說他表現有多差。
“你就是不太會哄人,”她白了白眼,“除了張看得過去的臉和大雞吧,真不知有什麼好的。”
他皺了皺眉,轉頭看她,眉頭緩緩舒展開來,唇角綻出個得意的帥笑,“可你就喜歡我的臉和大雞吧。第一次隨我飆車就偷摸我雞兒。”
“哪有?!”她狡辯。
他放下前擋風玻璃遮陽簾,拉過她的手放在胯間壓按,“那就現在摸摸。”
她手指緊了緊,握弄得指下硬了,壞壞地挪開手。
也許,他不夠體貼、細心、不夠會哄人,蘇曼走後,她出事、她坐著輪椅進考場、她荒唐跑來婦幼醫院,他總在!
他轉過身攬抱她,“不關臉、大雞吧事,本質上我們是同一類人。我聯繫黃醫生。人生路,就你我、無他人摻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