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原地站了很久。
道路的盡頭,是一個由樹枝吊在半空的圓台,枝條上纏著明亮鮮嫩的綠葉。
圓台上有個沙發樣式的藤椅,椅上坐著個人,傾暉照上夜幕般的長發。
每走一步,視野就要拓展一些。
如果那個詛咒實現,那他已經…… 我握緊雙拳,一鼓作氣走到他的身後,鞋底踩上藤條鋪敘的圓台,分外不踏實。
我作好一切心理準備,輕輕喚了一聲:“路西法。
” 黑蝴蝶簌簌飛過,露珠碧碧卜卜落在所羅河面。
路西法回頭看我一眼,站起來。
我一直盯著他的臉沒動。
“怎麼,一副很吃驚的樣子。
”路西法淡淡一笑,密密稠稠的睫毛幾乎把眼睛全部蓋住。
我恍恍惚惚地拉起他的右手,捏了一下,又小心地脫掉它,露出五根漂亮的手指。
我抓住他的手翻來覆去看了幾次,又輕輕握住:“怎麼會這樣?” “你開始把傑利當成我了,是吧。
”路西法抽出手,將手套重新戴上。
右下方的所羅河蜿蜒著,盤繞著,華美的船隻流淌其上,穿過一座座森林中的小橋,就似要游向天際。
風車依然在旋轉,曼珠沙華開得正絢爛。
一隻黑蝴蝶撲翅停在路西法的肩上,乍一眼看去就像是肩上的蝴蝶結。
我說:“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路西法微笑:“嗯。
” 我說:“這算是驚喜嗎?” “算是解脫。
”路西法晃晃右手,“我現在已經沒事了,而你身上依然流著忠誠之血。
這說明了什麼,你知道么。
” 我說:“不知道。
但剛才我真的被嚇壞了。
” 黑蝴蝶抖了抖翅膀,倒像極了他垂目時的睫毛。
路西法說:“你現在已經想起了所有的事,應該知道我們在一起只有兩年,而你和梅丹佐在一起數千年。
我之前做得比較自私,有水晶球但是不肯還給你,就是害怕你想起這些。
” 我說:“然後呢。
” 路西法說:“現在我沒事了,你也沒事了,事情完滿結束。
” 他身後的夕陽漸漸隱沒在風車群后。
我說:“你什麼意思?” 路西法往身後看了看,蝴蝶微微一顫,卻仍舊固執地停在他的肩上。
他回頭說:“米迦勒殿下還有什麼要說的么,如果沒有,我先走了。
”他作勢要離開。
我說:“你叫我來這裡做什麼?” 路西法說:“不是我叫你來,是你自己來的。
” 我說:“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嗎?” “你決定吧。
”路西法走進樹洞。
“貝利爾。
”我喚道,“這個名字可以嗎?” 路西法說:“殿下,你放過我好不好?” 我說:“我說什麼了?我不就問問你該給它取什麼名字,我還沒做更過分的事呢。
” 路西法輕嘆一口氣,別過頭去看著別處。
“嘿嘿,高貴優雅美麗的路西法陛下,現在我要做過分的事了。
”我一下撲到他的身上,他被我撞退一步。
我抱住他的頭,在他唇上使勁親了一下。
黑蝴蝶撲撲翅膀飛了。
最後一絲餘暉消失在天際。
路西法推開我,快步走進樹洞,神色有些慌亂:“不可能……你已經想起所有的事了。
” 夜冥降落,星斗滿天。
夜風將枝條吹得嘩嘩響,路西法黑色的衣發與夜色融作一處,面容在星光下顯得格外蒼白。
我苦笑道:“就是因為想起了,所以更加確定要和你在一起。
但是……你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廢物,連自己最愛的人都保護不好。
” 路西法說:“你又騙我。
” 我說:“你是說梅丹佐的事。
我是曾經愛過他,但是在忘記你的情況下。
” 路西法一直沒回話。
我走過去,輕輕撫摸他的臉:“你也不想想,你這麼好看,又這麼優秀,還懂這麼多東西……反正優點一大堆。
有了你,我還會喜歡別人嗎?” 馬屁先拍夠了,再想辦法把他騙上床。
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嘿,嘿嘿…… 路西法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我儘可能溫柔地抱住他,還哄孩子似的拍拍他的背:“今天我在教堂看到骷髏的時候那種感覺真是讓我接近死了一次。
下次不要嚇我了,好吧?” 路西法沒有動。
我說:“好,現在離回天界還有一段時間。
我們要做的事就是,一,保護好貝利爾,等它出生。
二,哄哄瑪門,那孩子現在想殺了我。
三,我們好久沒親熱了。
” 路西法輕輕點點頭。
我說:“還有,以後大事都不準瞞我,我可沒有閑心再等它幾千年。
以後我們要天天在一塊,你對我要像對莉莉絲那樣好。
我呢,少不了要疼你的,嘿嘿。
” 路西法頓了頓,說:“你再考慮考慮吧。
” 我說:“沒什麼好考慮的。
我不想再換對象了,累。
” 路西法很長一段時間沒說話。
從這裡可以看到羅德歐加的邊境,萬家星火,點點爍爍。
泛著銀光的枝條在黑夜顯得更加明亮,成為了星空的一面鏡子。
路西法推開我,默默走到星光下,背對著我說:“你說得對,我不該騙你。
看看我現在的樣子。
” 他深吸了一口氣,轉身,正對著我。
頭像被重重砸了一下,一片空白。
我往後連跌兩步,搖搖晃晃半天才站定。
這個是……路西法? 比傑利的骷髏還要可怖。
他的右半臉已經變成了白骨,而左半臉完好無損。
因為失去了眼皮,他的右眼珠在眼眶中旋轉,卻不能閉合。
他的右臉因為無肉完全沒有表情,左臉在苦澀地微笑:“如果我變成了這樣,你還會願意和我在一起?”原罪 第85章 夜天光清冷色正,一道黑雲遊過,蓋過大半的星點。
面前的人臉龐時明時暗,黑暗籠罩時,傷口奇迹般癒合。
就在我以為是自己眼花時,銀光露出,他的血肉又一次飛速腐爛,化作白骨。
我往前走一步,緊緊閉上眼,屏息了很久,很久。
我聽見風聲,水聲,自己有些不穩定的呼吸聲。
再次睜開眼,那個露出一半骸骨的人還是站在我的面前。
圓亮的眼球定定地,和另一隻形狀極美的眸子整齊地看向我。
他離我這麼近,清楚得可以看到眼球上分佈的血絲。
“這不是真的……不是,不是……”我幾乎跌倒在地。
這是一場魘夢。
我使力拍打自己的頭,下手一次比一次重,希望下一秒就會從夢中驚醒。
可是沒有。
路西法的左邊的表情漸漸變得麻木。
右半臉依然沒有表情,只是裂到耳邊的下頜骨稍微合了一下。
他伸出右手,取下空蕩蕩的手套,露出五根慘白的指骨和小塊掌骨。
他動了動指頭,比有肉時明顯長了很多的指骨上下舞動,劈劈啪啪的,脆生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