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右翼第二部 - 第2節

我理了理衣服,慢慢飛到雲霧中,摸索著無邊的床,躺下。
然後我看到掛在牆上的,密密麻麻的素描畫。
每一張畫中,少年都在熟睡,可每一張畫的都不一樣。
頭髮是短的,卷的,它們沒有安靜的時候,永遠微微翹起,就像倔強的幼童。
每一張畫都用框架細心地裱裝過,卻依然有些泛黃。
無論如何精心地珍藏,都阻止不了他們老去,就像已逝的歲月,和快要淡忘的回憶。
它們在老去。
就像我和他,都在老去。
魔界的底層,天界的頂層。
他在那一頭,我在這一頭,天地的兩極。
雖說如此,每次看到這些畫的時候,我都會非常心安。
看到這些畫,我總會想,小屁頭的手那麼小,那麼嫩,能握得住一支筆嗎?他拿筆的時候,手會不會弄得很臟?畫完以後,他會不會去洗手?如果沒洗,他和我睡在一起,還用那麼髒的手抱住我……嗯,那會很噁心的。
我要早知道,一定會打他一頓。
還有,他畫畫的時候,我要是打呼嚕了,他會不會笑我? 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去勾畫的? 他會不會像我一樣,只是看著對方,就會不由自主地……微笑? 微笑…… 儘管我能拿出來回味的只有那短短几個月的記憶,可是那些過往,在希瑪的花園小區,七天的門前,光輝書塔的每一個角落,還有這裡。
感情經過沉澱,埋葬在這些地方,儘管看不見,卻能時時刻刻感受到。
是的,記得他離開后沒多久,我就瘋了似的衝到魔界外,卻被梅丹佐帶走。
梅丹佐的理由和所有人都一樣,我自己也這麼想的。
米迦勒,你……有什麼資格再去見他?就算見了他又能怎樣?背叛神,然後死去? 是啊,我沒資格再去見他。
然後是沒日沒夜的思念,想著他受傷的樣子,想他最後看我的眼神,漸漸的,會覺得窒息。
再後來,我開始恨。
恨任何人,我的父親,梅丹佐,神,耶穌,還有我自己。
再後來的後來,我聽說他和莉莉絲結婚了。
這個消息我開始並不相信。
我真的不相信。
接著,我親自拿到路西法和莉莉絲簽名的邀請函,他們邀請的不是我,可我立刻就衝到魔界,被魔界城門外的黑魔法刺得幾乎碎骨,還在不斷往裡面沖,傻子似的,瘋子似的。
萊姆城的焰火,萬魔殿的光芒,在魔界上空交錯。
沒有人注意到有人在這裡。
所有魔族都在祝福本世紀最般配的新郎和新娘。
命中注定的伴侶,魔王,魔界之花。
午夜過去,我靠在外面,身體已經被擊得無法行動。
腦中只有他們兩個赤裸擁抱,他將所有愛戀注入她身體的模樣。
可我還傻兮兮地告訴自己,那是假的。
路西法喜歡的人是我,他只喜歡我……無論我如何背叛他,他都會喜歡我。
在這種自欺欺人的安慰中,又麻木地過了一段時間。
瑪門出世的消息讓我徹底瘋了。
我幾乎沒有花一秒鐘去思考,給路西法下戰書,說要和他一決勝負,誰輸了誰死。
路西法欣然接受。
然後我們在魔界外見面,他帶著大量的魔界軍團,還有美麗的妻子莉莉絲。
阿撒茲勒和薩麥爾站在莉莉絲身邊,護花使者當得不亦樂乎。
看見以魔王身份出現在我面前的路西法,我驚訝得許久沒有說話。
頭髮黑了,翅膀黑了,眼睛黑了,與表演《神譴》時顏色一樣。
可滄淵是,和那時又徹底不一樣。
他站在黑色荊棘中對我微笑,高貴依然,優雅依然,卻令人感到冰寒。
想要打敗他,然後強制把他帶走,結果是什麼……我壓根沒想過。
戰果不用說,我輸得很慘,根本不講技巧和動作,只知道揮劍亂刺。
幾回合下來,就被他擊倒在地,被魔劍滄淵指住咽喉。
我叫他殺了我,他搖頭。
他說這一次只是比武,下一次,他會在戰場上取我性命。
魔族們總算出了一口氣,薩麥爾和莉莉絲一直在不斷說著什麼,眼神很輕蔑。
而莉莉絲一直微笑著,甚至不看我一眼。
他劍花一挽,動作十分帥氣。
然後他擁著莉莉絲離開,留我一個人坐在那裡。
他們臨走前,我又一次聽到了瑪門的名字。
我失控地衝起來,提劍去刺他,而被他回擊在地。
他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真正離開。
那一天過後,我喝了很多酒,醉得一塌糊塗,還吐了好幾次。
我拚命告訴自己那不是他,那是魔王,不是他……不斷喝酒,嘔吐……連續很多天,行屍走肉一般。
忘了是怎麼弄的,反正不是在喝醉的時候,我和梅丹佐發生了很多次關係,他心甘情願讓我上。
我當時真是窩囊廢一個,上了就跑。
我和他對決輸掉的事傳遍了天魔兩界。
神下了禁令,不允許我再接近魔界半步。
我原本篤定自己不會再去,可是沒多久就又犯病了。
一次又一次求神讓我見他,一次又一次強調,我真的想見他。
直到我看到梅丹佐痛苦的樣子。
開始梅丹佐不說,我沒多想。
可猶菲勒告訴我,他有了我的孩子。
我曾記得那個人曾告訴我,熾天使如果想用非振翅的方法生孩子,稍微一點心情不好就會讓他生不如死,稍微受到一點小傷,哪怕是刮傷,都會生不如死。
在看到梅丹佐的樣子時,我終於相信。
那個人現在過得很幸福,我也不能輸給他。
我想我也應該有一個家了。
想了一個通宵,我告訴自己,那些都只是過去。
我告訴梅丹佐我會對他好,然後我將最寶貴的記憶拋棄。
曾經不滿過,曾經抱怨過,曾經傷心過,曾經癲狂過……而那些都只是曾經。
現在真不這麼想了。
現在的我,真的不想再見到他。
有太多的事情我們不需要去面對,最好不過靜靜回味。
偶爾看著那些畫,走過我們走過的地方,告訴自己,我們曾經幸福,很幸福。
前幾年的春天,我曾路過魔界的邊緣,曼珠沙華沒有哪一年開得那麼濃烈,那麼妖艷。
曾聽說曼珠沙華花葉同根生,卻永不相見。
我當時就在想其實這並沒有什麼,即便不能見面, 可它們只要知道彼此緊緊牽絆過,存在過,就夠了。
它們確實真真實實地存在過。
就像我與他,曾經擁抱過,曾經深愛過。
站在天界的至高處,聖浮里亞的至高處,看著朝聖的路上被風化的石像,它們千年來駐立在此,被雕刻成時光。
一個少年邁著輕盈的步伐走來,短衫短褲,紅色長發用細繩繫上,鬆鬆的垂胸前。
除了沒有那個人的沉穩,還有墮落前的金髮,動作和神態,幾乎都是九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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