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沒有,蔣潮生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杜掌柜突然死了,咱們都很害怕,還是小沈把屍身搬出來的,秦少保您別看他說話就紅臉像個大姑娘,當時就他膽兒大……對了,瞧我都說到哪兒去了,秦少保您看我們四個怕得要命,哪兒還敢在房間里多留,更不會去碰裡面的東西了。
” 韓海舟也鼓起勇氣,指了指窗戶:“我記得撞開門進去的時候,窗子就是這麼關著的。
” 秦林微微點頭,踱步走到房間里,摸著下巴慢慢思忖。
這間房子正中間陳設著一張八仙桌,兩把靠背椅子,桌子下面一隻矮凳,左邊靠牆兩隻衣櫃,臨街的窗口底下擺著張生漆大床。
秦林踱到床邊,仔細看了看床的寬度,又伸手做了個推窗的動作,因為膝蓋正好被床沿頂住,感覺很彆扭,以他的身高和臂長,剛好能站在床邊推到窗戶,卻不好發力了。
“秦哥,你要開窗?”陸遠志屁顛屁顛地湊上來,雙膝跪在床上去推窗子:“得趴在床上,這樣……” “嘎嘎嘎……吱呀……”窗戶被推開了,外面的新鮮空氣透進來,把室內梅雨季節的陳腐味道沖淡了許多。
外面就是熙熙攘攘的大街,此時正逢集市的日子,街面上各色小攤小販,出售瓜果蔬菜的農夫農婦,挑著野獸皮毛的獵人,互相擠得水泄不通,街道兩邊的店鋪,大大小小生意進行得的熱火朝天,陽光明媚,生趣盎然。
相比之下,室內的陰暗潮濕發霉簡直就像是另一個世界,一扇窗戶,是否代表了生與死的距離? “啪!”秦林跪在床鋪上,帶著白繭綢手套,重新關上了窗戶。
剎那間人們眼前一黑,室內重新變得光線陰暗,厚重的窗戶甚至隔絕了街市的喧鬧,那種熱鬧中的生氣,彷彿也被關在了窗戶之外。
“你們四個,應該不是五峰海商的老夥計吧?”秦林跳下床,漫不經心地問道。
蔣潮生沒多考慮就說:“是、是的,我們都是一個村出來的,前年五峰海商過來招人,咱們就投了進去,今年又跟了杜老掌柜,先在金華府收、收……不,做生意,後頭才到龍游縣來。
” 蔣潮生本想說收銅錢的,畢竟知縣羅東岩就在這裡,不好當著他面說這事,又改了口。
羅東岩是又好氣又好笑,五峰海商做的事情,他也約略知道點兒。
在羅知縣心目中,欽差大臣秦林就是為了五峰海商撐腰,才專程到這裡來的,這不,雞蛋裡挑骨頭,非得把一起病亡搞成命案,不就是為了抖他欽差大臣的威風,挾制地方官府嗎? 陸遠志小眼睛閃閃發亮,得知四人身份他又有了些新的想法,湊到秦林身邊低聲問道:“秦哥,你咋知道他們是五峰海商的新夥計?” “很簡單,如果他們是很早就跟著杜掌柜的,至少不會那麼害怕他的屍體吧。
”秦林笑了笑,又沉吟道:“奇怪,夜裡很容易驚醒的老掌柜,偏偏帶了四個夜裡有毛病的夥計……” 羅東岩跨上一步,施禮道:“秦少保,本案應該不是什麼獨行大盜殺人吧?本縣雖然不能自誇教化仁德,但這龍游縣地方偏僻民風淳樸,從不曾聽說有外來的凶賊。
” “當然不是劫財。
”秦林假裝沒聽出羅東岩口中的那點兒不滿。
杜掌柜帶來收購銅錢的本金,是錢莊會票摺子,要簽字畫押再由另一位掌柜附署才能提現,就算被竊走也沒用,當然這摺子也不曾失竊,一直好好地待在他的行李之中。
那名掌柜住在另外一處客棧,杜掌柜死後,就趕緊率手下回杭州報信了。
至於杜掌柜生活所需隨身攜帶的銀錢,加起來也就三四十兩而已,也都完完整整的在這裡,沒有被偷走。
羅東岩身為本地知縣,當然事先了解到這些情況,所以自始至終沒有按命案處理,而秦林一來就橫挑鼻子豎挑眼,自然惹得羅東岩不快,雖不敢明著爭執,言語中總要帶幾個軟釘子的。
秦林也不管羅知縣怎麼想,最後又問蔣潮生:“你們知不知道,杜掌柜究竟是怎麼得了痢疾的?” 蔣潮生想當然地道:“多半是那天連吃了幾碗豬腸粉吧,他年紀大了,哪裡吃得消這油膩東西?只沒想到他年紀雖大,平時倒也健旺,竟因為幾碗豬腸粉就送了命,真是、真是……” 老人家年紀大了,平時看上去精神頭旺健,也許突然什麼疾病,一下子就被擊倒,這種事情實在是屢見不鮮的,救治往往措手不及。
只不過,牛大力、陸遠志和眾錦衣官校聽說杜掌柜是吃多了豬腸粉發病而死的,就神色古怪起來,剛才他們在街上也吃了不少豬腸粉。
吃多了豬腸粉?秦林冷哼一聲,自言自語道:“那麼,還真得仔細檢查屍身了。
” 他立刻吩咐牛大力帶二十名親兵校尉看守現場,將五峰海商四個夥計都看管在此,自己和陸遠志帶著另外八十名校尉趕往城隍廟,檢驗杜掌柜的屍身。
羅東岩黑這張臉跟在後面,他身為地方官,當然不可能與欽差大臣相抗,但臉色和心情都差到了極點。
身邊一位紹興師爺瞧出主人的心情,低聲道:“東翁,要不要給您的同年張巡按去封信,托他代為說項?” 浙江巡按御史張文熙是羅東岩的同年,羅知縣想了想,無可奈何地嘆口氣,覺得也只有托老同年出面,才能送走秦林這尊大神了,便低聲吩咐兩句。
紹興師爺悄悄離開隊伍,徑直回了縣衙……秦林哪裡管他這些小動作?自顧著趕往城隍廟,腳步如飛。
“秦哥,為嘛你聽說是吃了豬腸粉,就更加要檢驗屍首了?”陸遠志眨著眼睛,小聲問道。
秦林鼻子里哼了一聲,眼睛微微眯起:“杜掌柜是風口浪尖出沒的老海商,你當海上行船都像金宣慰使那幾艘四千料大船呢?出海之後,哪裡有那麼多講究,生蛆的肉也要吃,發霉的餅也要啃,打到的海味也生冷不忌、油膩不論。
杜掌柜要是吃碗腸粉就拉稀,他不該活到六十多,早在二三十年前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陸遠志恍然大悟,沖秦林豎起大拇哥:“秦哥,牛!這才叫見微知著哩。
” 金櫻姬的四千料巨艦上面,官艙陳設之華麗不亞於王府,她每天還用淡水沐浴,山珍海味齊全,每餐食不厭精;可那些真正到各地去做生意的船,條件就差得太多了,帶點豆子,路上發豆芽就是蔬菜,帶點干肉,生了蛆就用臭鹹魚把大部分蛆引出來,然後連肉帶著剩下的蛆照吃不誤,裝淡水的大木桶,到了航程後面幾天,裡面全是小蟲……杜掌柜當了幾十年海員,絕對是一副鐵齒銅牙不鏽鋼腸胃,莫說吃什麼豬腸粉,就算生吃豬腸子,他也不該拉稀跑肚!第五卷 【縱橫四海】 第七四六章 綠毛屍 龍游縣的城隍廟外觀比較破舊,殿宇處處灰濛濛的,泥塑的城隍菩薩和小鬼顏色黯淡,罩上了一層歲月的痕迹。
幾乎所有城市的城隍廟,都有為突然死去的外地人停屍的功能,龍游縣這座城隍廟當然也不例外,就在第二間殿宇左側的偏院子,屋檐底下停著新舊不一的七八口棺材,死後的杜掌柜就佔據了其中最新的那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