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修改版) - 第9節

孰料話還沒說完,李時珍麵皮漲得通紅,花白的鬍鬚就根根翹了起來,正言厲色地說:“胡鬧!世侄孫,令祖信上說你素性頑劣,恐你踏入邪途,老夫還只當他管教過於嚴厲,今天聽你如此說,倒是坐實了令祖的說法。
想那江南煙花浮浪之地,什麼秦淮河、西子湖的,煙花柳巷青樓畫舫,年輕人去了豈不目眩神迷,一步錯、步步錯,將來還有個善了嗎?” 陸遠志眾師兄弟望著秦林眉花眼笑,還有人朝他一挑大拇指……顯然江南的青樓楚館,在這群年輕人的想象中頗具誘惑力。
李青黛則朝他做了個俏皮的鬼臉,春蔥般的手指在鼻上颳了刮,吃吃地笑:“不要臉,不害臊!” 秦林早已目瞪口呆,說去江南沿海本是因為那些地區商品經濟發達,方便做點事情,不料李時珍竟然會錯了意。
他還沒想好怎麼解釋,李時珍就斬釘截鐵地道:“世侄孫不必說了,老夫與令祖情同手足,他既然在臨終前托我照料,老夫便於你有管教之責任,斷不許你去江南胡作非為。
好了,這張路引我收下了……劉全快過來,把路引送去州衙,拿我名帖找張吏目,替秦世侄孫在本州落籍!” 秦林傻眼了,李時珍不僅是他名義上的太世叔,還是實打實的救命恩人,這老頭兒拿出太世叔的威風來,他當然無可奈何,眼睜睜地看著管家劉全拿著路引往州衙去了。
於是只好恭敬不如從命,留在了李家。
小胖墩陸遠志已在李氏醫館學習三年,照顧病人挺有一手的,廚房又時不時送雞湯、參湯,不出數日秦林的身體就恢復如常,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
秦林帶來的書信上要求李時珍給他謀個營生,李時珍便讓他留在館中學習醫術,這個決定頓時叫醫館的學徒和夥計們對秦林羨慕不已。
陸遠志告訴他,這李氏醫館並不是那麼容易進的,首先要三代家世清白,其次要本人好學上進,最後還要天資聰穎。
如此嚴格的條件,蘄州城內外想進醫館做事的人卻快擠破頭了。
原來李氏醫館的學生分為三等,最低一等是藥鋪夥計,在掌柜和熟手帶領下辨別各種藥物、熟悉藥性,只要在李氏醫館做了五年以上,成了熟手,自有別家大藥鋪重金聘去做二櫃頭、三櫃頭,若是去中小藥鋪甚至直接當掌柜也不稀奇。
第二等是學徒,有入醫館旁聽的資格,不過仍然要承擔洒掃雜務和藥鋪的工作,李氏醫館的學徒已算神醫李時珍的編外弟子了,學個五年八年,出師之後在荊湖地區城鄉各處行醫都不愁衣食。
最令人羨慕的則是醫館的正式學生,這就是大明神醫李時珍的正宗嫡傳了,只要學醫有成,荊王楚王等各處王府都虛位以待,醫術高明的說不定還會被推薦到太醫院,那就是朝廷命官,光宗耀祖了。
只不過目前李家醫館招收正式學生的條件極其嚴格,包括陸遠志和李青黛在內僅有六個人,秦林是第七個。
秦林從錦衣衛追捕的白蓮教大師兄高豺羽那兒弄了不少金銀,暫時不缺錢,對王府醫官和御醫這種沒什麼權力、純粹伺候人、時不時還要受氣的職位也沒什麼興趣,所以任陸遠志說得口水滴答的,秦林卻不怎麼動心。
不過他還沒想好下一步做些什麼,學的刑偵和法醫技術在大明朝貌似沒什麼用處,造玻璃肥皂鍊鋼這些很有前途的工作嘛,他又不會。
前一世學的法醫,和死人打交道多,和活人打交道少,對臨床治療只懂個皮毛,說起中醫更是一竅不通,見識了李時珍不用抗蛇毒血清就能治好毒蛇咬傷的本事,秦林不禁對這位大明醫聖的醫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反正還沒想好去處,留在醫館倒也無妨。
李時珍有六名得傳醫術的入室弟子,龐憲、瞿九思,以及他自己的四個兒子。
萬曆元年瞿九思考中舉人就離開了醫館,長子李建中則遠在四川蓬溪縣為官,次子李建元和四子李建木都已考上秀才,分別在黃州府學和蘄州儒學讀書,目前主持醫館的只剩下龐憲和三子李建方。
秦林在醫館學習了好幾天,李建方和龐憲作為老師輪流來教學。
李建方為人有些嚴肅刻板,課後也不大和學生說話,拿起書本就走——陸遠志說這位老師想學李時珍的例子進入太醫院任職,所以忙著鑽研醫學典籍,對醫館的教學和日常診療工作不是很上心。
龐憲字鹿門,是個有些發福的中年人,他無論見了誰都是笑嘻嘻一團和氣,目前醫館的工作主要由他承擔。
秦林來到醫館半月之後,忽然連續三天李建方都沒有露面,第四天又是龐憲講課。
聽課的除了七名正式學生,還有不少旁聽學徒。
老師在台上講君臣佐使、寒熱虛實,秦林則對著大字本皺眉頭:他從小學的簡體字,對現在使用的繁體字嘛,辨認倒也不太難,可寫起來總是缺筆少畫;再者並沒有專門練習過毛筆,現在將一管筆握在手中,軟軟的筆頭東一拐西一彎,寫出來的字是七歪八扭。
現在秦林才知道那些穿越者憑藉幾句後世的傑出詩詞文章就在古代考科舉,不僅進士及第還要連中三元的故事是多麼可笑了,單單是古人的毛筆書法你就拍馬也趕不上…… “木槿!” 秦林突然間聽見講台上喊到自己的表字,恍惚間抬頭應了一聲。
滿堂學生同時投來詫異的目光,有幾個人已笑了起來。
龐憲拿書敲了敲桌子,斥道:“笑什麼笑?” 接著他在講台上一本正經地往下念:“木槿,甘、平、滑、無毒,主治牛皮癬、痔瘡腫痛、大腸脫肛、噤口痢、黃水膿瘡……” 龐憲每念一句,底下就笑翻一群人,沒辦法,這木槿的主治功能實在是“很黃很暴力”。
秦林苦笑著揉了揉鼻子,他並不懂得中醫中藥,根本不知道“木槿”還是味中藥,只因為要和路引相符,聽起來也和原本的姓名合拍,便以“木槿”為表字的,也是現在他才明白為什麼清醒之後第一次說出姓名,青黛會立馬樂不可支。
這不是,坐前排的青黛伏在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顯然又笑得不亦樂乎了,半晌后她轉過身來,趁人不注意飛快地朝秦林做了個鬼臉——率先發現這個名字的笑點,顯然她為此很有點得意。
原本有點小鬱悶的秦林,見了這夏花般燦爛明媚的笑容,登時心情變得一片明朗,笑著朝她點點頭。
明季禮法森嚴,青黛能在此上學一則因為李時珍年邁,編纂本草綱目時在某些方面需要孫女協助,二則李家醫學世家卻非官宦世家,家規並不是太嚴,三則李時珍對孫女頗為溺愛。
但青黛也極少和師兄弟們說話,更不要說沖著別人笑了,秦林只點點頭,她就害羞得不行,面紅耳赤地回過頭,再也不往這邊看。
小姑娘輕輕拍了拍胸口,只覺得心如鹿撞。
大部分人並沒有瞧見這瞬間發生的一幕,但秦林不知道自己的側后,已有一道陰狠的目光射了過來。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