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黃台吉以宦官來比崔獻策,很有些不恰當,但崔獻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欣欣然有得色:“小可累年科場不利,在中原鬱郁不得志,如今得汗王賞識,方能一展胸中之策,願從此效法中行說,為汗王效犬馬之勞。
將來興兵叩關、馬踏中原,咱也做個從龍之臣呢!” 歷朝歷代都不缺崔獻策這號人,前有中行說、張邦昌、劉豫,後有范文程、寧完我、吳三桂,據說在本族鬱郁不得志,又是如何如何的逼不得已,只好做了漢奸,好像替異族人做狗腿子,大刀闊斧的屠殺本族同胞,反而可以叫做得志了,從此便顯親揚名、流芳百世似的。
黃台吉當然十分得意,用馬鞭輕敲崔獻策的背脊:“好、好,本汗若有入主中原的一天,便教崔先生做丞相!” “謝汗王恩典!”崔獻策喜笑顏開,被馬鞭敲那麼一下,簡直連骨頭都輕了二兩。
可笑崔獻策自以為得志,滿心想要做個開國的元勛、從龍的功臣,暫且不論黃台吉有沒可能入主中原,就算僥倖入關坐了天下的異族胡虜,哪個不是轉身一抹臉就變?即使異族敵人如完顏宗弼、忽必烈等,也只尊敬岳武穆、文天祥這樣的赤膽忠臣,而張邦昌、洪承疇、吳三桂一撥兒人,反而要把姓名高高的列《貳臣傳》上,遺為萬世之羞呢! 往南出迎十里,黃台吉遇到了緩緩行來的欽差隊伍。
秦林得知距離歸化城三十里,就故意放慢了速度,等著土默特部出迎。
嘉靖、萬曆年間土默特部如日中天,北控瀚海、南逼長城、東至察哈爾、西抵青海,控弦之士二十萬,黃台吉為首的眾多蒙古貴族拔營而出,只見茫茫草原上千騎萬乘,鋪天蓋地都是人馬。
欽差隊伍中都是錦衣官校和京營精銳,見狀也難免緊張,這千把人的小隊伍在十萬計的鐵騎面前,無異大海中的一葉扁舟。
“土默特稱雄塞北,果然兵強馬壯!”秦林沒心沒肺的贊道。
牛大力捏著鑌鐵蟠龍棍的手心有點出汗,陸胖子臉也抖了兩下,心頭暗叫一聲我的媽呀,秦哥你還笑得出來?蒙古人見兄弟生得肥胖,抓去剁吧剁吧,做成牛肉乾,那就不好玩啦! 黃台吉身邊,一名大喉嚨的親兵叫道:“土默特部小汗黃台吉,來迎大明朝欽差大臣!” 十名親兵接著叫一遍,然後是一個千人隊,然後是一個萬人隊,最後三個萬人隊和若干附屬部族的蒙古武士一起大叫,聲音如狂飆掃過草原,威勢驚人。
“嗚……嗚……”一百五十名武士同時吹響了牛角號,蒼涼凄勁的號聲響徹草原,直衝雲霄。
羊毛大纛之下,黃台吉得意洋洋,崔獻策出的好主意,擺出如此聲勢,明朝欽差還不嚇尿了? 卻見欽差隊伍中,秦林跨踏雪烏騅馬,著江牙海水行蟒袍越眾而出,拍馬走到離黃台吉百餘步的土崗子上,只有牛大力隨後扈從,一聲霹靂般的斷喝:“呔!都指揮使黃台吉,跪迎朝廷欽差!”第四卷 【漠北狼煙】 第六四二章 相見不如懷念 吼完這一嗓子,牛大力心頭也沒個底兒,銅鈴般的眼睛瞪著對面的千軍萬馬,手心變得汗津津的,握得鑌鐵蟠龍棍都有點滑溜。
“秦長官,俺老牛服了你啦,膽子十足包過天,我看常山趙子龍也不過如了……”牛大力用舌頭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惴惴不安的把蟠龍棍從左手交到右手,琢磨著要是待會兒打起來,怎麼也得舞棍遮擋箭矢,護住恩公秦林撤退。
“屁,要是真打仗,老子早跑了……”秦林難得的說了回大實話,揚鞭遙指百步之外的黃台吉:“丫想騙冊封,派豁耳只上表,對朝廷前倨後恭,現在知道咱們識破他詭計,又想以勢壓人,哼哼,要是他真的有恃無恐,大可以自立為王,何必要咱們走一遭?老子偏要看他跪不跪!” 跪,還是不跪,這是個問題。
牛大力吼了那麼一嗓子之後,黃台吉也愣了,然後就為難了。
正如俺答是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也是大明朝冊封的順義王,同樣,黃台吉是土默特部汗位的繼承人,也是朝廷授予官職的都指揮使,既受朝廷之封,便須行臣屬之禮,理所應當。
在京師,拜大明皇帝還沒什麼,這次偏偏是老對頭秦林來做欽差,黃台吉無論如何都心不甘情不願。
黃台吉、古爾革台吉和幾名心腹,都把目光投向了智多星崔獻策。
這主意就是他出的,給朝廷欽差來個下馬威,諒秦某人一個破案出身的幸進之徒,見了這等大場面還不嚇破膽子? 萬沒想到,秦林非但沒有嚇破膽,恰是反過來將了黃台吉一軍,直如關雲長單刀赴會,於數萬鐵騎之前揚鞭躍馬,高呼黃台吉下跪,這份膽略實在超乎尋常。
崔獻策稍有遲疑,數萬蒙古貴族、那顏武士和戰士們見秦林著紅袍跨駿馬立於土崗,便紛紛議論起來:“咦,漢官好大的膽子,這人像個白面書生,他就不怕俺家台吉大人?” “記得當年的吳太師,帶著五個人就敢到咱們營中……”蒙古武士以敬佩的神情瞧著秦林,他口中的吳太師便是吳兌,這時候蒙古人對值得尊敬的漢人高官,無論文武品級一律尊稱太師。
也有那顏貴族吃驚地睜大眼睛:“看,他身上穿的龍袍,莫不是天朝大皇帝?聽說天朝皇帝也就這般年紀。
” 旁邊曾經隨黃台吉去京師朝貢,見過世面的貴族朝地上啐了口:“傻蛋,那是蟒袍,像龍袍而已,這人是朝廷的大官,措嘉達瓦爾品第說他是韋陀菩薩下凡,還曾以無上神通替他開示……看,後面那琉璃頂、綃金梵文的步輦,就是措嘉達瓦爾品第的法駕。
” “怪不得他不把咱們放在眼裡呢,原來是韋陀菩薩下凡……”蒙古武士們嘖嘖連聲,充滿了崇拜。
草原上敬的是英雄,欺的是膿包。
秦林於小土崗上揚鞭立馬,此時將近中午,金色的陽光從東南面射來,使他的大紅蟒袍燦若雲霞,一人一馬鍍上了絢麗的金邊,就連持棍的牛大力,也像是追隨他身邊的護法神祇。
黃台吉本就遲疑不決,一眾蒙古武士遲遲未能得到命令,越發不敢造次,甚至有些小部族的首領率領部下稍稍後退,手按在胸口以示對欽差的尊敬,於是更多的蒙古武士騷動起來。
“哇……”阿沙大眼睛里閃著崇拜,大叔實在太帥了,就算師父武功蓋世,遇到大股軍隊也只能退避三舍,秦大叔卻一個人躍馬揚鞭,面對數萬大軍巋然不動,反而是對面的數萬鐵騎騷動起來。
阿沙拉了拉威靈法王:“老騙子,你看秦大叔帥不帥?哈哈……” 威靈法王一雙賊眼卻只在對面蒙古貴族身上打轉,咦,好多的金子,這人耳朵戴的金環足有二兩,那個腰間佩的寶刀應該有三斤,還鑲著貓兒眼、祖母綠……哇,這趟要發財嘍不不不,老沒出息的,要傳道弘法,從此開宗立派、揚名後世,怎麼老想著騙錢? “噼啪!”法王輕輕打了自個兒兩耳光,嘴角卻樂得合不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