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土默特部汗位的繼承問題,其實是與三娘子再婚問題一體兩面、互為表裡。
再退一步,即使三娘子為了大局不阻止黃台吉繼位,只要她不願意下嫁,那麼黃台吉沒有抱得美人、沒有得到歸附三娘子的大批部眾,就必定不會善罷甘休,整件事的變數依然會很大。
張居正恍然大悟之後,向秦林投來略帶戲謔的目光:“從三娘子是否下嫁黃台吉來考慮整件事,也就你這輕薄無行的小子才能想到吧!那麼你認為,三娘子是會委屈下嫁,還是和黃台吉徹底鬧翻?” 老先生,我哪點兒輕薄無行?我要真夠壞,您就該抱外孫啦秦林壞壞的想著,臉上倒是不動聲色:“至少能肯定,她絕不會輕易答應!” 本來,黃台吉除掉元配德瑪夫人,是為了繼承汗位、迎娶三娘子掃除障礙,但是他機關算盡太聰明,誣陷不成反被秦林揭穿,連大將拔合赤也填進去,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件事如果不傳揚出去,倒也罷了,偏偏秦林這傢伙夠毒,給對德瑪夫人忠心耿耿的哲別送快馬、送盤纏、辦理通關文牒,讓他搶在黃台吉一夥前面回草原報信。
三娘子本來就討厭黃台吉,這又知道了姐妹情深的德瑪夫人被他殺害,如此歹毒狠心的傢伙,她還肯委身下嫁嗎? 所以秦林斷定,這裡頭一定會搞出事來,黃台吉想繼承汗位、迎娶後母,絕對不會順順噹噹。
“唔,這樣看來,報喪使者實在來得太快了點……”張居正沉思著,按照秦林的推論,三娘子不會輕輕鬆鬆就下嫁,黃台吉想承繼汗位也沒那麼簡單,偏偏現在算日子,是俺答汗一死土默特部就以黃台吉名義,馬不停蹄的派出了報喪使者,這就很有問題。
“好,好小子!”張居正呵呵笑著,拍了拍秦林肩膀:“仔細查一查,別擔心,老夫想辦法,替你把豁耳只拖住,讓他急上幾天。
” 秦林謝過,走了兩步又自言自語道:“我的好太師啊,有的事拖得,有的事就拖不得,萬一肚子大起來……您還是多考慮考慮吧。
” 我把你個臭小子張居正氣得想脫靴子揍他,秦林哧溜一下閃得沒了影兒,太師爺吹鬍子、瞪眼睛,接著又笑起來:哼,以為老夫不知道你打什麼鬼主意?這件事,終須你來求老夫。
…… 秦林從宮裡出來,立刻安排北鎮撫司官校展開縝密的調查,尤其是使者豁耳只,每天十二個時辰把他盯死。
回府和徐文長商議此事,老頭兒幾乎不假思索的斷定三娘子絕不願意下嫁黃台吉,這件事一定會生出不小的波折。
等秦林出了門,徐文長也歇歇別別地拐出門,一溜煙兒去了右都御史吳兌府上。
“這老頭子,有姦情啊!”枕著大黃狗睡午覺的阿沙,很老成的來這麼一句。
早熟的小鬼頭。
秦林得到了幾組官校回報的消息。
洪揚善、馬彬盤問了宣大巡撫派來護送豁耳只的官兵,他們說豁耳只入關之後,走得雖然比較快,但還顯得很從容,甚至是他們心急想把消息報到朝廷,才兼程而行趕來京師的。
此時豁耳只本人假裝無所事事,在街上逛來逛去,一組校尉便趁機悄悄摸進會同館,檢查了他帶來的包袱,可惜並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發現。
另一組弟兄看見豁耳只抽冷子溜進了隆福寺,大概停留了一頓飯的工夫又出來,剛剛又進了路邊的醫館,讓醫生號脈開方,抓了幾服藥。
看病抓藥?秦林略一思忖,便命人引路,去了那家醫館。
醫館老大夫見是錦衣衛找上門,差點沒把魂靈兒嚇飛,不過秦林問起病情,他仍然說的啰里吧!嗦:“這個蒙古人噁心欲嘔,口苦泛酸,乃是木郁土壅、納腐不力,飽食后胃脘脹滿連脅……” 行了行了,秦林擺擺手,不就是胃下垂嘛。
而且根據老大夫的介紹,豁耳只的胃下垂應該是近期才得的。
胃下垂多是由膈肌懸吊力不足、肝胃和膈胃韌帶功能減退而鬆弛、腹肌鬆弛等原因引起的,在豆芽菜體形的人當中常見,豁耳只是一個成天騎馬、身體壯實得像條牛的蒙古武士,如果脫了上衣,絕對八塊腹肌,這號人怎麼會突然患上胃下垂? “走,咱們去會同館看看”秦林揮揮手,招呼官校弟兄們。
會同館外,也有一組弟兄等在那裡,見秦林過來,就向他介紹剛剛檢查的豁耳只隨身行李的情況。
秦林搖搖頭:“不必看他的行李,本官要看他的馬匹” 馬匹?眾人不解,那些馬看起來膘肥體壯,並沒有什麼問題啊! 在會同館官吏配合下,秦林率眾來到了馬廄,他既沒看馬匹的牙口、又沒看馬兒的蹄鐵,而是先叫馬夫取出鞍韉。
馬不騎的時候,鞍韉都是卸下來的,剛才官校們就沒注意,這下馬夫拿出來,眾人都驚訝:咦,這麼舊,看起來像水泡過,都有點走硝啦。
強健的蒙古武士竟然得了胃下垂,鞍韉泡水走硝,這是為什麼? 陸胖子第一個拍著大腿直叫:“秦哥,我明白了他們在塞外一定是日夜兼程趕路,吃飯後都不休息,所以鬧出了胃病;長途騎馬可以換馬但不能換鞍,否則高低厚薄稍有不同就要把屁股磨爛,現在清晨有露水、中午又熱得人冒汗,所以鞍韉被露水汗水泡了走硝。
” 對秦林贊成這個說法:“按照表文上的日期,俺答咽氣之後他們從歸化城出發,五天趕到萬全右衛,這是正常的速度,但是種種跡象表明,他們用上了極限速度,也許草原這段行程只花了三天,甚至兩天時間!” 這樣算來,豁耳只就“吞”了三天時間下去,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或者說他為什麼這樣著急? 他急,我不急,秦林的笑容非常燦爛。
第四卷 【漠北狼煙】 第六三七章 願者上鉤 張居正履行了諾言,硬把關於俺答死亡的朝議推遲了三天,甚至顧憲成這幾個一心想騙廷杖的傢伙,都準備上奏彈劾他“玩忽懈怠”了,好些蒙在鼓裡的官員,也拐彎抹角的催促儘快辦理此事。
可惜這事兒不單單是太師張居正,萬曆皇帝也被威靈法王一通雲遮霧罩的神侃唬住了,留著心眼兒要靜觀其變,所以任何涉及此事的奏章,就一概留中不發。
豁耳只頭一天還故作鎮靜,滿大街閑逛來著,弄得跟蹤他的錦衣校尉都暗自嘀咕,秦長官說這廝來得很急,可這樣子不大像啊?! 結果第二天豁耳只就綳不住勁兒了,到處鑽門子,朱應楨、劉守有、張鯨各達官顯貴府上,東打聽西打聽也沒個門路,劉守有這些人雖然和秦林尿不到一壺裡去,畢竟是朝廷大員,還不至於和蒙古韃子勾勾搭搭。
第三天這位使臣簡直要發瘋了,禮部、兵部、鴻臚寺各衙門亂跑,逢人就打聽,軟的硬的都來,前一刻還放軟了身段說好話,后一刻又哇哇亂叫,說朝廷侮辱藩屬要後果自負。
也有幾個讀四書五經讀傻了的冬烘先生,被他一驚一乍的蒙住,竟真的替他向各部堂官進言,說這麼搞冷了藩屬歸慕天朝之心、將來再起邊患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