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傢伙,就是虛頭巴腦的多!”石韋假裝不高興,可笑聲分明更大更洪亮了。
計議已定,一行人走出廟門。
這一番不同以往,知州張公魚張大老爺和指揮使王進賢一左一右把秦林夾在中間,神情豈止是欣賞,簡直可以說是討好、諂媚。
石韋在旁邊咧著張嘴,更是笑得鬍子眉毛都分不清了。
旁人倒也罷了,劉夫人實在不明白丈夫何以如此前倨後恭,待他走過來才悄聲問。
“咱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吶!”王進賢心裏面已把秦林感謝了百遍千遍,這會兒便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將秦林誇得仁義無雙,便是說書先生嘴裡的山東及時雨呼保義宋公明都沒他這般義薄雲天。
饒是劉夫人將門虎女,聽到王財是白蓮教香主的時候也嚇得夠嗆,拍著心口道:“幸好秦兄弟幫忙,否則咱們還不知道怎麼倒霉呢,今後可得好好感謝人家……耶,不好了!” 王進賢忙問什麼不好,劉夫人一把抓住他耳朵:“你剛剛八百里加急送走的呈文,是到兵部去告狀的,要那篇呈文先到了兵部,這裡又做助擒白蓮教妖匪的稟帖,豈不是前後兩篇互相打耳光嗎?” 王大指揮使一拍大腿,“媽的,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說罷也不耽擱,和幾名親兵打馬狂奔,屁滾尿流的追那份呈文去了。
躺在滑竿上病怏怏的王煥,見父親被媽揪耳朵,哧的一聲笑。
劉夫人臉色一寒,重重一巴掌扇在兒子臉上,留下五道紅指印:“小崽子,老娘再不許你胡鬧了!記著,要不是秦長官幫忙,你這條小命、還有你爹的官帽,可都懸在半空里啦!” 這邊廂上演三娘教子,那邊是叩謝青天。
柳家三口兒已知道真兇是王財,被秦林查出之後畏罪自殺,柳絮冤讎可謂得報。
一家子跪在秦林身前,柳華把腦袋磕得砰砰響:“恩人,您就是青天!俺柳華做牛做馬都要報答您大恩大德,刀山火海也不皺一皺眉頭!” 幾個錦衣衛士笑道:“秦兄弟是錦衣衛,刀山火海只怕去的不少,你個木匠也要跟著?” 秦林倒是心頭一動,把柳家三口兒扶了起來:“你父子都是木匠嗎?”第一卷 【荊湖夏風】 第五二章 世子再邀 柳家父子不僅是木匠,而且是蘄州手藝頂尖的木匠。
秦林得知這點不禁心頭大喜,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正準備出言相邀,被劉夫人、王煥母子打了岔。
“小兔崽子,還不替你爹多謝謝秦長官?”劉夫人沒好氣的把兒子腦袋往下一按,然後沖著秦林賠笑臉。
秦林把身子一側,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只要夫人不帶著娘子軍拿大掃把打秦某,就已謝天謝地了,指揮使大人的‘謝’字,秦某可當不起。
” 饒是劉夫人將門虎女,此刻也羞愧難言,只好瞪著眼睛罵兒子;王煥被母親揪著耳朵朝秦林作長揖,這紈絝少爺哪兒吃過這種苦頭?被揪得齜牙咧嘴,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柳家三口兒閃在旁邊,神情氣鼓鼓的。
雖然王煥並非殺死柳絮的真兇,可事情也實由他而起,柳家自然不會對他有什麼好臉色,若不是懼著指揮使王進賢的權勢,早就朝他報以老拳了。
秦林心頭一動,板起臉對劉夫人道:“常言道慈母多敗兒,夫人今後對兒子可得多加管教才是。
這次柳姑娘之死雖非王煥親手殺害,但‘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你們心中豈能沒有幾分愧疚之情?” 劉夫人怔了怔,這時候上下尊卑分得極開,大明律規定尊長毆殺奴婢、僱工人僅僅杖一百、徒三年,何況柳絮還並非王煥所殺?不過秦林既然這麼說了,她就瞪著眼睛令兒子向柳家人道歉。
王煥本來膽子就不大,今天又被秦林幾次三番的幾乎嚇死,這下他絲毫也不敢違拗,趴在地上朝柳家三口兒接連磕了幾記響頭。
柳木匠嚇了大跳,嘴裡連叫“使不得”準備去扶,柳華則把父親袖子一扯,等王煥結結實實磕了好幾下,這才呼地吐出胸中一口濁氣。
劉夫人瞧出秦林似乎格外看重柳家人,心想乾脆好人做到底,又令親兵取了兩錠銀子賠給柳家。
柳家三口兒都把秦林望著,現在他們已把這位年紀輕輕的錦衣衛士當成了主心骨。
“這個該賠,柳姑娘總是在王家做事期間被害的。
”秦林見柳華還有些彆扭,笑笑從親兵手裡接過銀兩,親手遞給柳木匠。
人死不能復生,辦喪事、買棺材墳地、出殯請吹打都得花錢,何況兒子將來還要蓋房子、娶媳婦,柳木匠感激涕零的把銀子收下,當然他感激的對象不會是王家母子,而是秦林……只要不瞎眼就能明白這件事若非秦林自始至終主持公道,柳絮沉冤不知幾時才能昭雪,還有指揮使的公子竟會朝一戶木匠磕頭賠禮,離了秦長官根本就不可能啊! 王家母子千恩萬謝地離開了,劉夫人非常清楚兒子的腦袋和丈夫的官帽都虧得秦林才能保住,大恩不言謝,今後慢慢補報吧,大家都在蘄州,來日方長。
柳家三人再一次面朝秦林跪下,這位年輕的錦衣衛不僅替女兒找到真兇報仇雪恨,還替他們全家找回了尊嚴。
是的,即使小小的木匠,女兒橫死之後還要面對指揮使大人那種高高在上的踞傲,也會憋屈難言啊!而秦林使指揮使的公子向他們、向柳絮磕頭道歉,在他們看來這種恩惠甚至不亞於查清案情找到真兇。
秦林好言撫慰幾句,又告訴他們:“你們先回去替柳姑娘操辦喪事,五天後咱們在閱江樓見,我有事和你們商量。
” 柳華點點頭,現在妹妹的喪事要緊,至於秦長官要說的事情嘛,那還用商量嗎,一切照辦就是,火里來水裡去,哪個龜孫說個不字? …… 李氏醫館的後院,青黛和三位嬸娘、管家劉全的媳婦馮媽一塊兒做著針線活計,兩個年幼的堂弟李樹勛和李樹本跑來跑去,撲蝴蝶、捉蜻蜓。
“難得呀,青黛侄女兒以前可沒怎麼做過女紅。
”二嬸蔣氏縫著件細白布的長衫,圓領大袖,下施橫襕為裳,腰間有襞積,正是李建元要穿的秀才襕衫。
青黛把頭一低,抿著嘴笑:“是呀,多虧二嬸幫忙把衣衫裁好,侄女兒只是動手縫縫,要不做出來還不知道是短了袖子還是長了下擺呢。
” 蔣氏埋頭飛針走線:“你那是直裰,裁剪比襕衫要容易,嬸子也沒費多少事兒。
” 旁邊三嬸沈氏聽了就有些不高興,左邊的蔣氏、右邊楊氏都是縫的襕衫,三妯娌中間只有她縫著直裰,原因無非是二伯李建元、小叔李建木都考上了秀才,而她的丈夫、老三李建方至今還是個白身的醫士,按國家法度只能穿直裰。
沈氏為人本有些尖酸,不好直接針對兩位妯娌,就拿青黛當話頭,故意問道:“侄女啊,這件衣服是做給誰的?嬸兒可從來沒見過你縫衣服呀。
” 青黛笑嘻嘻的,本來心頭無塵說話就並不避諱:“給秦大哥做的呀,他除了錦衣衛的飛魚服,就沒件平常穿的衣服了,所以我替他縫一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