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虧王皇后時不時向丈夫投去鼓勵、信任的目光,萬曆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些,隨後隱隱對王皇後生出幾分愧疚,暗暗決定將來要對自己的皇后更好一點。
馮保則違心的幫萬曆說了幾句好話,李太后眼角的皺紋稍稍舒展了些。
馮督公對李太后萬分熟悉,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心下暗道秦林這廝雖然可惡,對形勢的判斷倒是極准。
就算萬曆真的是個昏君,李太后自己罵兒子罰兒子是一回事,別人出言指責又是另外一回事…… 馮保最後悄悄看了看自己的同盟張居正,帝師首輔那富有威嚴的神情,便如他的心機一般深不可測,只見他炯炯有神的雙目望著殿外,整個人和塑像一樣,不知是在沉思大明朝的前途,還是盤算此案對新政改革大業的利弊得失? 殿外天色濃黑如墨,彤雲密布的天空連一絲兒星光都看不到,紛紛揚揚的雪花飄飛,整個紫禁城各宮室殿宇點起的燈籠,火光顯得分外黯淡,往日照耀如同白晝的大宮燈,似乎只能照亮周圍幾尺遠近的地方,再遠一些光線便被黑暗吞噬…… 正在眾人心中焦躁之時,急促的腳步聲叫人心氣兒為之一振,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把視線轉向腳步聲響的方向。
孫懷仁從殿外疾步奔來,滿臉喜氣洋洋,喘著粗氣大聲稟道:“有進展了!秦將軍有進展了!” 萬曆心中忐忑,待要問時,李太后已搶在了前面,她身子前傾,聲音帶著几絲焦灼:“怎麼樣?免禮,快說!” 孫懷仁繪聲繪色地道:“啟稟太後娘娘,秦將軍在兩名宮女的致命傷口裡面找到了碎頭髮,屍身其他傷口卻沒有,那些碎頭髮是陛下之前用劍割掉她們頭髮時粘在劍鋒上的,這就證明了兇手是先用劍殺死兩名宮女,其後才在她們身上亂划幾劍,這樣做很有可能是意圖嫁禍陛下!” 原來是這樣!李太后神色和緩了許多,後背終於靠回了椅背。
萬曆也大大地鬆了口氣,雖然還不能徹底洗脫,但也大大減輕了嫌疑吧。
“秦將軍還說……”孫懷仁看了看馮保,吞吞吐吐的。
李太后詫異,揮揮手道:“當著哀家的面,有什麼你但說無妨。
” 孫懷仁終於直言不諱:“秦將軍說,如果馮公公願意的話,就是陛下最好的證人,昨夜陛下先去馮公公住處攪擾,之後才在曲流館出事,陛下到底醉成什麼樣子,馮公公最清楚。
這兩位宮女都是被一劍命中要害而死,如果陛下醉得確實很厲害,那麼就更不可能動手殺人了。
” “唰唰唰”,頓時好幾道目光盡皆投到馮保的臉上,是個人都得想:對啊,萬曆拿著劍說要殺馮保,結果回曲流館就出了事兒,既然秦林特意提到,難道是馮督公…… 李太後端起參茶喝了一口,慢慢地道:“馮老伴,你當時看見陛下醉成什麼樣子了?” 馮保這會兒真把秦林恨得牙痒痒,沒奈何,為了洗脫自己只好大聲道:“啟稟娘娘,老奴昨夜見陛下持劍而來,腳步踉蹌、身子偏偏倒倒,已經醉得很厲害,看樣子是絕不可能兩劍都刺入要害,殺死兩名宮女的。
” 此言一出,萬曆大大地鬆了口氣,他實在有些怕這位馮大伴,昨夜拿劍說要殺了馮保,其實全是酒壯人膽,後來回想又暗暗害怕起來。
最開始的時候,馮保就是口口聲聲朝母后告狀,表面上像是替他開脫,其實口是心非,萬曆又不是傻子,當然聽得出來。
之後馮保出去一趟,口氣就變了些,不像開始那麼挑撥了。
直到現在,馮保親口承認萬曆醉得厲害,不大可能那麼乾淨利索的殺死宮女,萬曆終於放下了心。
“馮督公倒是說了次實話……”王皇后沖著丈夫低低地笑道。
“他巴不得朕遜位才好呢……”萬曆憤憤不平的撇撇嘴,又低聲說:“你以為馮大伴是好心替朕開脫?還不是秦愛卿找到了鐵證,他不得不順水推舟。
” 好嘛,在此時此刻的萬曆皇帝心目中,是有功盡屬於秦愛卿,有過則歸咎馮大伴,可憐的馮保中槍中得千瘡百孔。
王皇后聞言卻皺了皺眉:“陛下就這麼信得過秦將軍?” 萬曆笑笑,赤手格象、隻身救駕的秦將軍,天字第一號忠臣哪! 唯獨張居正始終一言不發,他身形本就高大,即使坐在椅子上,也有種淵渟岳峙的氣勢。
見馮保臉色難看,張居正將頷下黑須輕輕一捋,丹鳳眼微微挑起,朝他使了個眼色。
不知怎的,本來方寸已亂的馮保,察覺到帝師首輔的意思,頓時心也不亂蹦了、太陽穴也不突突直跳了,漸漸平靜下來。
匆忙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是張誠和張鯨聯袂而來。
“陛下,陛下呀!”張誠還隔著老遠,就涕淚交流,做出副喜極而泣的樣子:“秦將軍找到血衣,搞了啥現場復原、案情重演,已經證明兩名宮女並非陛下所殺了!” 張鯨一看,我靠,張誠這小子裝得厲害,便也把衣袖往上一舉,哭得那叫個“梨花帶雨”抽噎道:“皇爺,奴婢、奴婢方才幾乎嚇死,幸好秦將軍替皇爺洗脫冤枉,否則主辱臣死,皇爺有事,奴婢怎麼活得下去?” 李太后不察覺,還以為他倆真情流露呢,點點頭道,“你們兩個倒也忠心,哀家沒看錯人。
” 馮保真是哭笑不得,張誠、張鯨這兩個傢伙,離“忠”字恐怕還差著十萬八千里,挨著“奸”字倒是只有咫尺相隔。
張誠和張鯨兩個急於邀寵,將秦林利用血衣,又找來身材相近的太監、宮女,搞現場復原和案情重演的經過,爭先恐後地說了一遍。
待聽到萬曆所穿血衣與案情重演后得到的血衣,血跡形態和位置都大有不同,萬曆激動得站起來,捏著拳頭一揮:“就說了朕沒有殺人,還是秦將軍審陰斷陽,替朕把案情查清楚了!” 李太後面露喜色,卻仍是重重哼了一聲:“陛下,你雖沒有殺人,難道飲酒大醉,深夜仗劍攪鬧,就是應該的?” 萬曆苦著臉坐回椅子,垂著腦袋不敢吭聲。
張居正忽然睜開丹鳳眼,朗聲道:“教不嚴、師之惰,老臣也有責任。
” “張先生的確有責任……”李太后頓了頓,又道:“所以陛下的罪己詔,就罰張先生來起草。
” 啊,還要下罪己詔?萬曆一聽,真是精氣神都矮了半截,正待爭辯,嘴唇囁嚅幾下,終究不敢違逆母后的意思。
“奴婢、奴婢……”孫懷仁看了看諸位主子的臉色,吞吞吐吐地道:“奴婢以為,罪己詔可以押后再議,現在關鍵要查清楚誰是殺死宮女,陷害陛下的罪魁禍首。
” 對呀,這話說到君臣心坎上了,到底是誰膽大包天,敢在紫禁城中、皇帝跟前,犯下如此兇案? 動機,無疑是懷疑的起點。
如果萬曆遜位,對誰最有利? 表面上看,是有極大可能繼位的潞王,他是萬曆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同樣是先皇隆慶帝的兒子。
但是,且不說潞王與萬曆感情極好,兄友弟恭,單單是年齡就不大可能……潞王今年剛滿十二歲,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能布下如此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