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繼光見耿定力和秦林說話時態度極為謙恭,心頭暗自納罕,耿二先生是成名已久的士林清流,怎麼和秦林這新崛起的廠衛大員搞到一塊兒?以前耿定力隱約提起,還以為他們倆是從張居正那邊扯起的關係,現在看樣子,恐怕耿總督對秦林,比對張相爺還要謙恭呢! 薊遼總督府的屬官們也暗自心驚,自家這任總督是清流名宿,就算在張相爺、馮司禮面前也要端端架子,偏偏見了年紀輕輕地秦長官,連腰桿都彎下去一截,這可真是稀奇了。
戚繼光想了想,畢竟耿定力是他頂頭上司,便笑著拱拱手:“此番大捷,我軍以三萬新練之王師,力抗韃虜八萬能征慣戰的鐵騎,斃、俘敵兵至少三萬,大獲全勝,此皆是耿都堂措置機宜,所謂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其次,秦將軍慧眼如炬,及早識破韃虜奸謀……” 哪曉得耿定力聽到把自己排在秦林前頭,立馬雙手亂搖:“老戚,你這麼說就不對了,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多虧秦將軍料敵機先,才有今日之大捷。
另外,本都堂還要多謝秦長官救命之恩呢……要是被虜騎打破喜峰口、攻進密雲城,老夫還有命在嗎?” 說著耿定力就朝秦林深深一揖到地,謝他救命之恩。
不論北鎮撫司官校還是戚繼光麾下武將,全都看得瞠目結舌,薊遼總督多大官,耿定力多大的名氣,他沖著秦林的這番舉動,豈止是感激?簡直就是諂媚了。
秦林哈哈大笑,雙手將耿定力扶起來:“耿總督,就算沒有本官,戚帥也不會上當的,當時我仔細觀察戚帥,其實他心中已有計較,我通過驗屍查明敵人奸計,最多就是堅定了他的決心,對不對啊!戚老哥?” 戚繼光笑笑,老老實實地道:“當時老哥我按兵法推斷,實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認定韃虜要取喜峰口,但薊鎮乃京師屏障,用兵須得謹慎,本帥將會以主力死守喜峰口,與敵人打一場消耗戰,讓他們知難而退;但秦老弟查明屍首的死因,徹底洞查敵人的奸計,就讓我有了九成九的把握,才敢出關設伏,一擊奏功。
” 耿定力眼睛一亮,一個勁兒的把功勞往秦林身上推:“如此說來,擊敗韃虜乃戚帥之功,而設伏大勝則歸功於秦將軍,秦將軍實乃首功!” 秦林笑笑,曉得耿定力的意思,卻把頭輕輕搖了搖,壓低了聲音:“兩位好意,秦某心領。
不過還是算了吧,我在廠衛之中立功就是了,這邊鎮軍功嘛,還是免了罷……” 朝廷猜忌! 耿定力和戚繼光都是官場上混了幾十年的人精兒,至此恍然大悟,看秦林又不一樣了:少年得志,卻又識大勢、知進退,怪不得年未弱冠便官居三品,人家這心機真不是蓋的! 當下三人議定,上報朝廷仍以耿定力居首功,這是通例,文臣督師反要比武將功大,再說耿定力也比戚繼光更需要這份功勞,老戚打勝的仗不計其數,老耿這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樁呢。
其次就是戚繼光為首的邊軍將士,戚繼光自己倒不是很在意,這份功勞要封侯還不夠,要陞官的話,他已經是正一品左都督,升無可升了,他求的只是繼續在薊鎮幹下去,別惹上朝廷黨爭,莫名其妙地被趕走。
當然奏摺中也約略提到秦林督率北鎮撫司官校查探敵情,但就只是一筆帶過,叫別人看起來感覺像個順水人情。
等這邊安排妥當,戚金也清點戰場回來了,一臉的興奮:“稟報耿總督、戚帥、秦將軍,咱們這次斬首級七千多,俘虜近三萬,自己陣亡還不到一千,真是前所未有的大捷!” 圖門汗和董狐狸號稱十萬控弦之士,實打實的也就八萬左右,這裡斬、俘就有三萬七千,逃走的也有不少人帶著傷,可以說兩位蒙古汗王的兵力丟掉了至少一半! 更何況與戰果相比,明軍的損失微乎其微,真正是空前的大捷了。
這時候可不興什麼優待俘虜,韃子入寇燒殺搶掠禍害百姓,明軍恨之入骨,紛紛拳打腳踢,掄起槍托砸,揍得這些俘虜直叫喚。
秦林見狀忽然笑起來,對耿定力道:“這些俘虜你們可不要打殘疾了,要想升官發財坐穩位置,就得讓他們吃飽喝足,盡量養足精神。
” 耿定力和戚繼光大眼瞪小眼,不明白秦林的意思。
“午門獻俘……”秦林嘿嘿一笑:“你說到時候獻上去的,是蒙古的驕兵悍將呢,還是一群斷手斷腳的殘廢,更能顯出二位功勛卓著?” 著啊!戚繼光一拍腦門,趕緊吩咐下去,叫兒郎們出出氣就是了,別真把俘虜打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眾人從山坡上往下走,耿定力拿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皺眉道:“這些韃虜都不洗澡嗎?腥臊之氣撲面而來,蓬首垢面,簡直有礙觀瞻,獻俘時也不好看。
來人吶,叫這些俘虜自己燒熱水,好好洗乾淨!” 耶?秦林把手一擺,搖頭笑道:“耿總督又迂腐了。
” 耿定力睜著眼睛不明所以,自己想了想才明白過來,不禁啞然失笑。
當然是蓬首垢面、渾身腥膻,才顯得韃虜兇殘可怖,越發凸顯邊軍將士英勇殺敵,指揮者領導有方嘛。
嗨,虧自己在官場上混了幾十年,和秦長官一比,這把年紀都活到狗肚子里去啦。
耿定力真是心服口服。
…… 明軍打掃戰場的同時,圖門汗和董狐狸率領殘兵敗將奪路狂奔,一口氣跑了三十里,累得人馬喘息不住。
虧得戚繼光練成的新軍只有三萬人馬,吃下將近四萬敵人已是極限,實在無力分兵來追,這兩個蒙古汗王才逃得一命。
看看身後沒有追兵,圖門汗才停下來歇息,喘了兩口氣,看看連帶路上掉隊的、跑散的,身邊的人馬少了一大半,活著的也是缺胳膊斷腿,頓時悲從中來。
董狐狸一張驢臉被炮火熏得焦黑,頭髮都被火箭燒掉了小半,看著惶惶然如喪家之犬的麾下將士,驢臉就拉得更長了。
石中天屁顛屁顛地跑上來,胳膊上的刀口已經綁上了,可還在疼,但他一門心思想要做兒皇帝,也就顧不得許多,湊近了稟道:“兩位汗王切勿灰心喪氣,這次計策不知被什麼人破壞,咱們下次再報仇雪恨!現在南朝主少國疑,張居正專橫跋扈,只要他們自己亂起來,兩位汗王取南朝江山,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是啊,探囊取物一般!”圖門汗嘿嘿笑著,突然反手一巴掌摔在石中天臉上,破口大罵:“放你的屁,爺爺再信你半句話,就不是爹生娘養的這次爺爺丟了一半人馬,害得我無數蒙古勇士喪了命,下次是不是要本汗也死掉,你才滿意?” 董狐狸畢竟狡猾一些,聽到石中天話里有味兒,想起前次他說從朝里陷害戚繼光,便攔住圖門汗:“王兄,饒他去吧……石少教主,你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如果南朝真的亂起,咱們再出兵助你吧!” 石中天無計可施,便深深一揖:“不久之後,兩位汗王就知道石某並非虛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