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一天,牛大力突然風風火火的回來,面帶悲戚之色,沖著秦林想說什麼,喉嚨幹得沙啞說不出話。
秦林正拿著一卷邸報準備回書房,瞧見牛大力這個樣子,就吩咐僕人給他端碗酸梅湯喝了,再問他發生了什麼事兒。
牛大力一仰脖子把酸梅湯喝下,舉起袖子抹了抹嘴:“長官,我……我師父他躺在床上快要不行了,恐怕最近就要歸天,老爺子今天早晨突然清醒過來,說想見見您。
” 什麼?秦林嚇了一大跳,牛大力的劍術師傅就是俞大猷啊,幾個月前看見俞老將軍還功力精湛、神完氣足,怎麼這就病得快要死了?連忙問牛大力:“俞老將軍是什麼病,有沒有救?” 牛大力愁眉苦臉的:“從去年冬天就開始咳嗽,總也咳不清爽,本以為開春天氣和暖就要好,哪知道天氣一熱越發咳得厲害,七八天前暈過去一次,兩天前又暈過去了,今天早晨剛醒過來。
” “怎不早點告訴我!”秦林跺著腳埋怨,瞧著牛大力神色,忽然明白過來。
秦林和俞大猷並沒有多深的交情,就是前次查案去過京郊的車營,介紹了火藥的新技術,然後讓牛大力拜俞老將軍為師學習武藝和戰陣兵法。
和談笑風生長袖善舞的戚繼光截然相反,俞大猷端正嚴肅、鐵面無私,秦林見了很有些怵頭……沒有誰願意整天對著位板起臉的老頭子啊,即使他是位功勛卓著的抗倭英雄。
所以雙方的交情就比戚帥那邊淡了許多,雖然牛大力隔天就過去學劍,秦林自己卻再沒有去過車營,在別人看來,就是他和俞大猷並不算融洽吧。
前次為查案去車營,就發覺俞大猷時不時的咳嗽幾聲,秦林畢竟不是臨床醫生,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現在竟然到了這麼嚴重的地步。
等等,咳喘……秦林立馬醒悟過來,問僕人找李建方。
誰知李建方最近出診繁忙,這會兒不知被哪家府邸請去了,家裡和太醫院都沒找到人。
“幹嘛找三叔啊?!”青黛得知了消息,撅著小嘴兒一副不服氣的樣子:“三叔會的我都會,我會的三叔不一定會……” 秦林恍然大悟,止咳方子既是李家家傳的,李建方知道,青黛一樣知道啊,李時珍又不是那種傳男不傳女的小氣鬼,還專門印了書把心得廣為傳播呢! 牛大力把病情描述了一番,俞大猷的癥狀是頭痛、汗多、鼻多濁涕,痰稠粘,舌燥口渴,皮毛乾枯,有時候還會流鼻血。
青黛立刻斷言:“這是本有舊傷暗疾,與風寒暑濕內外交感,形成的咳喘痰疾。
我家有個祖傳方子正好對症,以人蔘、紫蘇葉、前胡、半夏、雲苓、陳皮、甘草、枳殼、桔梗、木香等藥物配伍,療效很好。
” 那還等什麼,秦林立刻吩咐僕人去藥鋪照方子抓藥,然後準備親自帶到車營去。
“秦哥哥真是心急!”青黛止住他,笑眯眯地道:“因為暑熱咳喘增多,三叔配了許多止咳平喘散,咱們只需問三嬸取幾包,帶著去就行啦。
” 秦林聞言大喜,立刻去找三嬸拿了葯,想想既然李建方不在,青黛醫術不遜於幾位叔叔,便把她也帶上,馬車懸起北鎮撫司的官銜燈籠,一行人風馳電掣,徑直趕往京郊車營駐地。
剛到車營,便覺著異樣,營區雖然仍是威嚴整肅,駐紮的這些個官兵卻人人面帶悲戚之色,到處愁雲慘霧,中軍帳那邊隱約有哭聲傳來。
難道來晚了一步? 這次秦林亮出北鎮撫司腰牌,營門官兵驗看之後便立即放行,說老將軍在中軍帳相候,他就徑直打馬跑到中軍帳,跳下馬揪住一名旗牌官問情況。
旗牌官抹著眼淚:“老將軍又昏死過去啦,小將軍在裡面服侍,你們這是……” 還好,秦林鬆了口氣,帶著手下走進去。
旗牌官不明就裡,看見高懸著北鎮撫司燈籠的馬車上,又走下來一位明眸皓齒的少女,越發摸不著頭腦。
中軍帳里,俞大猷卧在病榻,守備、游擊、千總、把總站得滿滿當當,人人眼睛都是紅的,一位年輕的武官跪在病榻前,背對著秦林看不見容貌,雙肩一抽一抽的顯然傷心至極,旁邊有位同樣年輕的武官極力解勸。
“俞老將軍還有救!”秦林大步流星的走上去。
帳中武官們紛紛回頭,有上次見過秦林的,紛紛朝他行禮,然後告訴同伴這位是格象救駕的少年英雄、北鎮撫司掌印秦將軍。
“父親大人,秦將軍來了,您醒醒?”跪在病榻邊上的年輕武官推了推昏迷不醒的父親,回頭朝秦林擠出一個苦笑。
秦林一怔,這不就是武進士裡面的那個方臉漢子嘛,那天是他和同伴在案發之前就悄悄去通知了巡城御史,秦林覺得這人明知劉承禧是劉守有的兒子卻不肯同流合污,很有些意思,正要和他攀談兩句,卻又走的沒影兒了。
怪不得當時覺得眼熟,原來是俞大猷的兒子,耿介正直的脾氣,也和他父親有七分相似。
俞咨皋、沈有容乃至合帳武官都不明白,為什麼老將軍彌留之際非得要見秦林,這錦衣衛和京營完全是兩個系統,俞大猷和秦林也談不上什麼深交,甚至只是一面之緣而已,這可實在奇怪得很。
不過俞大猷吩咐之後就又暈過去了,誰也不知道老將軍到底是個什麼想法。
秦林不由分說走上前去,沉聲吩咐:“取溫開水來,本官之妻精通醫道,這就替俞老將軍施治。
” 話音剛落,青黛也帶著一應物件,由甲乙丙丁四女兵陪著走進中軍帳。
猛然見了這麼多披甲帶劍的武將,青黛很有些害羞,低著頭紅著臉兒,若不是秦林在這裡,簡直要轉身逃走了。
甲乙丙丁四個倒是無所謂,在南京跟著徐大小姐,百戶、千戶、指揮使見得多了,不差這幾個武官。
武將們瞧著青黛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都覺著不可思議。
俞咨皋也滿臉不敢置信,這不就是那天碼頭上的少女嗎,她又懂什麼醫術?猶豫著不肯讓開病榻前的位置。
救人如救火,秦林也不廢話,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本官妻子是大明神醫李時珍孫女,荊湖女醫仙李青黛,《本草綱目》的作者之一。
” 俞咨皋尚在猶豫,沈有容和幾名武官都勸道:“少將軍,既然俞老將軍彌留前指名要見秦長官,想必就是為著這一層……” 俞咨皋看看牙關緊咬、人事不省的父親,長嘆一聲,閃身站到旁邊。
青黛先取溫水把止咳平喘散化開,接著用竹片撬開俞大猷的嘴巴,將藥水灌下去,停了一會兒,拿著銀針在人中穴位置紮下去,輕輕捻動。
“咳咳、唔、咳咳……”俞大猷突然一陣大咳,然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俞咨皋本來緊緊盯著父親,心情緊張之極,直到此時才長出一口氣,邊替父親揉胸口,邊感激涕零的瞧著秦林,嘴唇囁嚅著,想說些感激的話兒,卻又說不出口……救父親一命的恩德,拿什麼話來謝?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四七七章 託付